看看。」 我那时那样笃定,我认为那一切都会实现。 事实证明是的,我后来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上了一所985大学,还在本校硕博连读,毕业后选了不错的工作,没用几年就有了物质上的一切。 可那时候,我开着车回到我和奶奶的小院子,我能接走的,却只剩一张黑白色的老照片了。 她熬过了最难的日子,却多一天都没能撑下去。 11 上高中之后,我申请的助学金和我考试成绩优异挣到的奖学金够我花了,所以在我的坚持下,奶奶终于少种了几亩地。 她坚持说,我将来还要上大学,听说大学生每个月生活费要一千五百块钱,她也要按这个标准给我攒钱。 我听着听着就失笑了,我捏她的肩膀:「奶奶,我花不了那么多。而且我到时候也成年了,我能自己打工赚钱,再加上助学金和奖学金,绝对不用跟你要生活费。」 奶奶固执地摇头,对我说:「女娃娃不能穷养,你喜欢买的就用自家的钱买,奶奶不想让你到时候被人看不起,尤其遇上那种给你随便花点钱、就要和你搞对象的人……」 我明白她的那些话,我知道她打心底为我好,所以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奶奶说着说着就停下了,她长叹一声,伸手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她垂着头,头上的白发如遍布苦难的蛛网,纠缠住她本该和乐美满的一生。 「我的静静,应该是受不了骗的。因为家里难,静静早就懂事了,早就——」她哽咽起来,「早就懂事了……」 「奶奶,」我看不得她哭,一瞬间也泪如雨下,我紧紧抱住她,「不怨你呀,真的一点都不怪你呀……」 「要不是奶奶,我才没有今天,我才活不到今天……」 那天我和奶奶抱头痛哭了一场,又畅快,又心酸。 但如果大哭一场就能解决问题,那这世上就没那么多的委屈和遗憾了。 我和我后来的丈夫,就是高中认识的同班同学。 但我俩并没有早恋,他家也在农村,条件比我强很多,他没有瞧不起我,反倒在我俩做同桌熟了、我给他讲了我的事之后,越发同情和敬佩我。 我和他约定过一件事情:「我和你讲我的事,不希望你可怜我,更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做了什么让你失望的事,而你对我说『怪不得』。」 他记住了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俩吵到不可开交快要闹离婚的程度,他也没说过「你一个爹妈不要被你奶奶养大的人,怪不得脾气这么硬」。 所以我俩磕磕绊绊的,倒是携手并进过好了一辈子。 我和他生了一个女儿,我给她取名叫「青苗」,就像奶奶带给我的茁壮的希望。 青苗的眼睛,长得很像我奶奶的。 我后来给丈夫说,我就当青苗是我奶奶托生来的,我一定会和奶奶养育我一样,把青苗好好地养大。 奶奶给了我很好的一生,甚至是很快乐的一生。 如若我爸妈后来不做那样的事的话。 12 高三那年,我忙得不可开交。 城里的老师见多识广,他们给我们说起北京和上海,说起清华、北大、同济和上交。 高三最后的寒假,我见了杨老师。 她依旧是很温和的模样——但我想我的妈妈,一定是没有这份温润如玉的气质的。 她也说,我现在的成绩和状态,只要能保持住,一定能去大城市的好学校。 所以之后一直到高考结束,我都再没回过家,就是想着一鼓作气,把能学的都学扎实。 所以我没发觉,就是在那半年,奶奶的身体状况急转而下。 但她还是执意把那二十亩地都种了,甚至还多养了五只羊。 她说要给我攒够钱去念大学,她说一定要每个月都给我一千五百块钱。 她就是那样累倒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甚至是昏倒在了大中午的毒太阳下的洋芋地里。 那是我高考的第二天,我后来才知道,我下午进考场的一刻,她被乡亲们送进了医院。 但是她不听大夫的劝,死活都不住院,怎么劝都不肯花钱治病。 她还不准别人告诉我,之后听一个表婶讲述,我才知道她那天说:「我怎么都能熬到静静去念大学!她走远了,我才敢死嘞!」 然后她只打了个不痛不痒的针,当天就又回家干活了。 在我回家后,还天天做好吃的给我。 一直到我出了成绩填报好志愿、确定被录取,等着收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甚至亲手宰了唯一一只会打鸣的大公鸡,给我熬汤炒菜。 以至于在第二天我迟迟听不到鸡叫声,翻身疑惑的时候,才发现奶奶的呼吸声我也听不到了。 我那时脑子嗡鸣一声,手和脚僵了半天都动不了,我一连声地呼唤她:「奶奶!奶奶……」 我想摇醒她又怕力气太大,只敢拼命晃动她的胳膊—— 可是一直到附近的叔伯婶娘们把她抬上车送去医院,她都没应我一句:「静静,睡醒了吗?」 她久久地闭上了眼睛。 「奶奶给你热个馍馍,给你抹上猪油了吃!」 「奶奶把热水烧上,你等会儿起来了洗脸用!」 「奶奶到小卖铺里给你拿包辣片,这是前几天进的新货,静静先吃,奶奶再给旁人卖!」 没了。 都没了。 和她前一夜答应我,等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要给我包的一顿饺子,也没了。 在我成年的这一个月,在我即将也要有能力改变她的生活的这一个月,她弃我而去了。 一丁点念想也没留给我,留给我的只有医院查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病因。 心、脑、脏器、四肢。 大夫惊奇地问我:「你奶奶平常都没叫唤过哪里疼的吗?」 她没有。 她没有啊。 她开春的时候,还架着两头驴子,一个人犁地—— 那该是何等的剧痛。 可杨老师却说,那会儿路过时,还经常听到她在豪迈地唱秦腔和老歌。 那个很老、很老的人,那个脸是紫红色、手如粗石砾的老人,她从来没叫过「疼」,连死的时候,脸上都只带着慈祥的微笑。 许多许多人都和我一样不敢相信,说:「那个老太太平时不是看着特别精神吗?怎么突然就没了。」 猝不及防地,我甚至回想了好久,才想起她最后对我说的话—— 乡村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拉了灯的炕上还是亮堂堂的。 她侧过身子,脸冲着我,我不必看她,都知道她笑得有多甜。 她问我:「静静就盖个薄单子,冻不冻?」 我说有一点,她就把自己的被子分过来,盖在了我的单子上。 吾儿寒乎? 吾儿欲食乎? 她会说的话那样少,十几年间,来去只有这几句。 可就是这样的几句话,承载了我少年时唯一的温情,并引导我长成了和她一样称职的家长。 然后她突然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小荷包——一看就是她自己缝的,她挪到了我的枕头下边。 「静静,一点零花钱,拿去买好吃的。要多吃肉哦……」 厚厚的一沓零碎钱,加起来不过五十块。 那之前她给过我一个存折,里边有两万块钱。她说全是给我上学用的,包括我爸之前来留下的钱,她是真的说到做到了。 但我没想到,她只给自己留了五十块的生活费。 哦不,她还给自己留了一身的重病。 而她唯一的忧虑,只是怕死在我远行求学之前,怕我难过…… 13 我爸闻讯赶来的时候,奶奶已经下葬了。 我作为这个家的户口本上的最后一个人,跟着乡亲们操办了奶奶的丧事。 他来的时候,哭得人模狗样,大把的烟递给乡亲们。 守灵的深夜,他跪在我旁边,问我:「静静啊,听说你考上北京的大学了?」 我是真没想到,在奶奶尸骨未寒的日子,在她的灵堂里,他竟然有脸提要带我走的话。 这话十年前说,都已经晚了,更何况现在。 我冷笑着问他:「怎么?想让你儿子认个在北京念书的姐姐吗?」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很奇怪。 装模作样的哭腔也没有了,他一摸秃了大半的油头,讪笑着回我:「你陈阿姨身体不行,一直没怀上。」 「爸爸,」那是我最后一次叫他「爸爸」,「你真的活该断子绝孙。」 他怒目圆瞪,下意识抬起手要扇我的脸。 但我立马指向奶奶的遗照,我流着泪质问他:「当着奶奶,你真的有脸打我这巴掌吗?你不养母亲、不要女儿,你真的有脸接我去给你养老吗?」 我深深知道,道德束缚不了他这种人。 但灵堂里还有很多人听见我的这些话,面子会束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