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我也没空管他。 我大舅舅他们,接济过我们几次,后来便不管我们死活了。 任我敲门到了天黑,喊哑了喉咙,黎家都没人搭理。 我和我娘已经饿了三日了。 走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城内青楼妓馆,仍有欢声笑语传出。 门口站着个浓妆艳抹的鸨儿,张着猩红的嘴,冲我笑:「活不下去啦?这儿还有口饭吃,来不来?」 好饿,饥火中烧,难受得令人发狂。 我像行尸走肉,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 路上有红眼睛的野狗跟着我。 好一个天道轮回。 从前我为了生计,宰杀它们。 如今它们吃惯了路边尸骨,又盯上了我。 可见天地不言仁,滋养万物,人与狗并无区别。 这世道,大家都是各凭本事而已。 我若倒下,即刻便会被它们啃食了。 所以硬是撑到了庄子上,我才体力不支,饿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我娘。 她端着碗,一勺勺地喂我粥,眼睛红肿,神情怔怔。 我嗓子嘶哑,艰难地问她:「哪里来的粮?」 她抹泪道:「你舅舅昨日托人偷送来的。」 哦,是我傻了,竟还跑去敲门。 城内多难民,他们怎敢开门,偷送到庄子上,已属不易。 靠那粥,缓了两日,我恢复了精气神。 而后第一件事,便是继续出门,腰上别了一把屠狗的刀。 人在荒年,反而更加能吃,怎么都感觉饥肠辘辘。 舅舅送来的那两斗粮,根本撑不了多久。 娘哭喊着,不准我出门:「阿音,你老实在家待着,粮吃光了,你舅舅会再托人送来的。」 「人饿七日,就会死了,别把指望放他们身上。」我道。 我要出门,寻一条生路。 要去的地方,是姚府。 当年我杀了姚二姑娘的猫,以她那种身份,便是将我打死了,也不在话下。 她放过了我,我便笃定她是藏着善心的。 那只曾经套在我脖子上的银项圈,下人带给了她。 然后她见了我。 依旧是高坐堂上,她眯着眼睛,容貌只有愈发艳丽,更像一只狐狸了—— 「小白,外面灾民遍地,饿死的人多了,本小姐为何偏要救你?」 「因为我是小姐的猫,从今往后,唯小姐马首是瞻。」 我跪她面前,看到她勾着唇,轻笑:「你没什么用处,我要你作甚?」 「小姐出身高门,非这世间寻常人,当高瞻远瞩,小白无好无能,愿效仿冯谖客孟尝君,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日后积谷防饥,只愿小姐高枕无忧。」 我一脸真诚,姚景年看着我笑,啧了一声:「你还是个小姑娘呢,说这种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发誓,句句真心,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哈哈,有意思,我当然知道你有点能耐,毕竟连我的猫也敢杀。」 她俯身上前,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神情微妙:「可惜我不是那孟尝君,出身高门,终究也只是女流之辈,好没意思。」 「你杀了我的猫,真以为我不心疼?我只是自幼在祖父身边长大,常听他讲,为官之道,先存百姓,你一小小女童,为了生计屠狗宰猫,我若杀你,祖父泉下有知,必定怪罪于我。」 「小白,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帮你也仅是举手之劳,莫说什么积谷防饥,这世道艰难,你好好活着吧。」 十四岁的姚景年,出身世家,身上有贵女的傲气。 虽然她不会承认,但我知道,她就是心存善念的人。 大旱之年,雍州姚家是本地捐粮最多的。 布棚施粥,也是最后一家收尾。 但这荒年,百姓躲不过,半点法子也无。 6 姚景年许诺了我,若是缺粮,可来找她。 回去时我又去了郿县乡里一趟,想找一找岚官。 一无所获,我想他可能真的出事了。 心情低落地回到庄子,见家中屋门紧闭,我皱了下眉。 上前推开,入目场景,令我血冲到了脑子里,目眦欲裂。 床帐内,我娘被一男人压在身下,正行苟合之事。 淫乱之音,使我头皮炸开,眼睛血红,拿起身上那把屠狗的刀,径直朝他砍去! 娘看到了我,恐惧地瞪大眼睛,一把按住他的脖子。 来不及回头,他便被我砍了半个脑袋,死在了她身上。 这人是农庄管事,叫钱章。 一个身材肥腴、样貌鄙陋的男人。 黎家的庄子,我娘这个主子反而做不了主,这几年任由他苛待了我们。 因为他听命于我大舅母等人的,田地账本,都是直接交到黎家。 我万没想到,黎家给我们送粮是真,却是由他交付到我娘手中。 他早就对我娘心怀不轨,借着这个由头,欺辱了她不止一次。 而我娘为了那几斗粮,竟然忍了。 她竟然忍了。 我染血的刀子,险些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然后在她恐惧的眼中,看到一个面容阴狠、满脸杀意的姑娘。 她怕我,脸色煞白得像个死人,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我转身离开了屋子。 整个人像是陷入绝望的疯子。 走马观花般,脑子里都是七岁之后,搬到农庄,被管事一家欺负的场景。 他有个心眼忒坏的婆娘,总爱背后跟那帮佃户嚼舌根,说我娘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也就看着正派,其实就是个娼妇。 我警告过她一次,再敢胡言乱语,就杀了她。 她表面恭敬,并没有改,私底下还敢这么说。 我知道,她仗着我舅母撑腰,根本不怕我们。 早就该杀了她了,我竟不知自己为何忍到了现在。 如今,总算提刀敲了她家的门。 此时天色已晚,那妇人以为是她丈夫回来了,开了门,看到我一愣。 一把长刀捅进了她的腹中。 她惊恐地大叫一声,转身想跑。 我从背后又是一刀。 杀人和宰狗的感觉,完全不同。 每捅她一刀,我心里就无比畅快。 最后阴狠地眯着眼睛,抹了她的脖子。 大荒之年,他家竟还藏着那么多的粮食。 果然,温饱思淫欲。 这农庄管事的肥差,倒是为我养活了两只待宰的老鼠。 甚好,姚二小姐的粮,今后也不必去借了。 浑身是血地回了我们的院子。 钱章的尸体还躺在我娘床上,满屋子的血腥味。 而我娘她,悬梁自尽了。 天黑了,整个农庄万籁俱寂,我站在门外。 屋里没人点灯。 从今往后,再也没人点灯等我了。 那具吊在梁上的尸体,垂头散发。 我看不清她的脸。 笑了。 我没娘了。 只剩自己了。 7 承庆二十一年,下了一场雨。 灾年结束了,田里冒了头的青草,绿油油一片。 那年死了很多人。 郿县农庄的管事夫妇,被我一把火烧了。 没人在乎他们怎么死的,荒年,能活下来的都是运气。 我娘的坟头草长出来的时候,大舅舅和二舅舅,终于来了。 二舅舅面如死灰,跪在了坟前。 他好像不太能接受我娘的死。 也难怪,自我和我娘搬到农庄,他很难见到她了。 一则当年东窗事发,大舅舅他们对他看管得很严,基本不让他在雍州待着。 二则我娘不愿见他。 有次人都到屋门口了,我娘将他拒之门外,自始至终都没开门。 他带来的东西,也全都被她扔进了地沟里。 年幼时,我记得这模样清俊的二舅舅待我是很好的。 两位舅母和表哥,辱骂我们的时候,若是被他听到,总要争执一番。 他还带我去街上买糖葫芦,买点心。 看到好看的发簪也会买下,让我回去送给我娘。 但是有什么用呢,他出门做营生,不常在家。 罢了,那档子破事,我暂时不想再提。 我只跟他们提了一个要求,今后这郿县的庄子,归我了。 旱灾后,万物复苏。 农庄没有再请管事,所有佃户收成的账本,我亲自来算。 灾年刚结束时,我在街上捡到一个快要饿死的姑娘。 她叫槐花,是从那个吃人的汧阴县逃出来的。 她说她家在县城开杂技班子,虽然有些家底,但旱灾来临的时候,一石粟竟要万钱银。 原想举家逃灾,却发现各处都一样。 最后他们家只活了她一个。 槐花会剑术,快要饿死在街边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她的剑。 我给了她饭吃,她从此便跟了我,张口闭口叫我姑娘。 我道:「你比我年长,我该叫你一声阿姐。」 她摇了摇头:「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还赏我饭吃,今后槐花这条命,便是你的。」 消失了近三年的岚官,后来也回来了。 他长高了不少,身姿高挺,又结实。 头发乱糟糟,但依旧是昳丽的眉眼,漂亮的五官,乍一看到我,红着眼睛委屈道—— 「音音,想你。」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他外出找吃的,被山里的土匪给绑了。 他在土匪窝里待了三年,当牛做马,至今才寻到机会,偷跑出来。 说起来也不知是幸与不幸了,世道饿死了那么多人,他反倒在土匪窝活了下来。 我外祖一家,世代经商。 十五岁这年,我也算传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