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周洲,下雨了,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我兴奋地拍打他的脸,想叫醒他。 入手却是高热。 「周洲,你别吓我!」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赶紧从冰柜里爬出来。 幸好,他被我吵醒了。 「下雨了?好冷。」 「对,下雨了,你在发烧,赶紧出来。」 我扶着他起来,他在水中滑了一下,脑袋磕在冰柜内壁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听得我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把他拖躺到床上,我赶紧拿被子擦干他的身体,扒掉他的上衣,换了条干燥的被子裹住他。 「热死了。」 他又说,踢了被子,转身呼呼大睡,呼吸急促。 我在一旁手足无措。 从未照顾过病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见他闭上眼睛,赶紧把被子又给他盖上,只露出脚丫,然后走出卧室。 地震后我还未来到过客厅,这里是一片狼藉,电视倒下来压碎了一半的茶几,展示柜斜靠在生活阳台的窗户上,一地都是没吃完的肉干和菜干,滚得到处都是。 还算可以接受。 我先找到我的一双鞋子穿上,这才小心翼翼扶起电视,从电视柜变形的抽屉里面取出医药箱。 因为一个人住,我在家里备了一些感冒药和消炎药,可惜因为之前疫情的原因,我没能在家里储备退烧药。 犹豫了一下,我拿出一盒消炎药,配了些维生素,回到床边配着饮料给他喂了下去。 幸好他是个乖病人,任我折腾。 做完这些,我任他睡去,转身从地上捡起水桶和脸盆,打算多少收集些雨水保存下来。 雨点不断击打窗户,发出沉闷的响声,高高低低,交织成一片,远处还有轰隆隆的声音,时大时小,宛如惊雷。 我绕过一地的障碍物,小心翼翼靠近阳台,刚想把桶和脸盆放下,一抬眼看见远处景象,突然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触目所及,远方有一条翻滚的巨型黄龙正以一往无前的姿态前进,白色的龙背不断翻涌,所过之处,高楼大厦轰然倒下,更低的建筑物则是不断被吞没,灭顶。 我听到的根本不是雷声,是滔天洪水冲垮一栋栋建筑物的声音。 这不可能,才刚刚下雨,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洪水。 这里是内地,也不可能是海啸。 等等,如果是海啸,那沿海那些城市呢?我的老家,我的父母……就在沿海城市! 这几天收音机里面的讯息越来越公式化,是不是就是在掩盖这个? 我不敢继续去想,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条黄色巨龙不断接近,激起阵阵惊雷。 被高温暴晒,又经历过地震松动的这些楼,怎么可能经得起洪水的大力冲击,纷纷倒下,只有零星几栋还屹立着,但也是风雨飘摇,倒下只是时间问题。 脚下开始震动,洪水已经离得很近了。 我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强撑着,回到卧室。 周洲还在睡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我竟有些羡慕他。 我爬上床,钻进被窝,紧紧抱住了他。 「唔……」 周洲像是被我吵醒了,呓语了两声,头朝向我。 至少黄泉路上有个伴。 轰隆隆! 随着一声巨响,像卡车与卡车相撞,大楼猛然晃动起来,仅存的几块玻璃瞬间爆裂。 10 砰! 咚! 锵! 碰撞声中,头顶的琉璃灯直接砸了下来,直直砸在被子上。 衣柜与墙的连接处发出刺耳尖锐的噪声,接着整个床都被掀翻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飞了出去,撞到了什么东西,又被一只手猛地拽回。 睁眼,是周洲抓着我的手,满脸的惊诧,嘴巴一张一合,但巨响中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反抓住他的手,把自己用力甩向他,终于又成功回到了他的怀抱,与他紧紧抱在一起,在空中翻滚,落下。 砰! 我失去了意识。 或许只是一瞬间,身下还在震动,我已经醒了过来。 楼还没塌,只是外墙没了。 我们的身上裹着被子,周洲的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在被子里,我的两只手全在身下,动弹不得。 翻倒的冰柜压在我们的身上,使我们紧密贴合。 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我们两个现在的模样应该都很狼狈。 「16 楼。」 他沙哑着声音说出三个字,咳嗽了几声。 「我们这栋楼有 33 层,16 层正好在中间的位置,是最防震的位置,也是震动的中心轴,同时是本地消防云梯能到达的最高点。」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之前灌入冰柜的水缓慢浸湿了我们。 我觉得大腿凉凉的,想低头去看,被他掰过下巴亲了一口。 「活下去,苏青青。」 突如其来的吻让我一怔。 「我们都要活下去,我还要跟你去见你的父母,跟你领结婚证,你要跟我的兄弟们视频连线,让我炫一下我的女朋友,我的老婆……」 他又亲了亲我,把头埋进了我的肩窝。 「周洲,你起得来吗?」 我问他。 「起不来,卡住了。」他的声音闷闷的,隔了几秒说,「我好后悔。」 「后悔什么?」 我问。 他小声嘟囔:「早知道第一次看到你开门,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冲过来跟你求爱,我就是太胆小了,才导致马上要死了,还是个处男。」 我听了差点笑出声,身体抖动中胸口憋闷,让我很是难受。 我们两个现在是真的贴得很紧,挤得我都快窒息了。 「弟弟,你那时候要是跟我求爱,我第二天就会直接搬走。」 「搬走也好,说不定你就活下来了。」 他飞快说。 我沉默了一下,试着动了动手,一阵生疼。 其实我也有些后悔,如果最后那几秒我没有回卧室,而是待在阳台,现在肯定已经被甩出去干脆利落地淹死撞死被浪拍死了,不用在这里假装镇定地感受死亡的到来。 屋子里的水,越来越多,外面的水到底还是漫了进来,在我的脑门下飘荡。 「你不要动,我试试能不能爬出来。」 我说完,偷偷蓄力,扭动身体。 并没有卡那么严实,真的开始往外挪,还是有一些空隙的。 我忍着手臂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面摩擦的剧痛,将一只手从身下伸了出来,压力骤减。 周洲的一滴汗落在我的脸上,他用一只手臂强行撑起他的身体,配合我的动作。 我缓慢往外爬,在水里蠕动,终于把另一只手也解救了出来,两只手并用,从他身下钻出。 咚! 周洲一下趴倒在水里。 「你还好吗?」 我赶紧喊他。 爬出来才发现地上的水全是红的。 「死不了。」 他也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我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扭曲着背在身后,应该是骨折了,左脚脚踝上则是戳着一个尖锐的玻璃碎片。 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腿后侧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道深口,血还在往外冒。 屋里的水位有明显的上升,几乎要淹到我的脚踝。 很多人天天喊着不怕死,但人对生的渴望,往往在临死前会达到一个顶点。 我和他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起一跳一跳走了出去,从防盗门旁边倒塌的墙边经过,跳上冒出钢筋的楼梯。 只有往上,才能活下来。 肾上腺素让我们挣扎着爬了两层,最后倒在了 18 层的楼道里。 周洲猛喘了几口气,伸手过来拉我的衣服,把我的衣服往上掀。 我一颤。 「你干嘛?」 难道他临死前想来一发?我可没那力气。 「你的大腿需要止血,把你衣服脱下来绑一下。」 他说。 「为什么不是脱你的?」 「因为我怕疼。」 他指了指还背在身后的扭曲的手臂。 我想了想,解开鞋带,在伤口往上几厘米的位置扎紧。 血还是在流,但流量少了一些,应该是快流干了。 失血让我开始头晕,浑身发冷。 「算了,让我从那边跳下去吧。」 趁还有力气,我指了指楼道里那个连窗框都不知所踪的窗户,现在那里像个风口,一直有「呼呼」的风声从里面传来。 「不行,我得死在你前面,不然传出去太难听。」 周洲爬起来,一瘸一拐趴到那风口上,然后看着外面,开始流泪。 「哭什么,咱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比许多人活得长了,说不定去地府都不用排队。」 我打趣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