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过,秋风萧瑟。 转眼,已是公主大婚之日,普天同庆。 慕云月站在院中,听着府外传来唢呐和锣鼓合奏的声音,又想起她与卫长庚大婚之日。 那时他一袭白衣,风姿卓越。 她忍不住想今日的他还会是那般吗?还是也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却迎娶他的新娘? 思绪缥缈间,远处突然响起一片嘈杂—— “公主!不能进去!” “滚开!敢拦本宫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慕云月转头看去,只见身着婚服的萱忆公主戴着满头金冠,怒气冲冲地走来。 她不是要成婚了吗?为什么突然来了将军府? “公主?”慕云月连忙站起来,满脸疑惑,“你怎么……” 没等她问完,萱忆公主一把将手中的圣旨砸在她身上:“你们慕家都是晦气的东西!你三叔和你父亲什么时候死不好,非要在本宫大婚之日去死是吗?!” “红白犯冲,本宫婚事只能推迟!慕云月,慕家毁我婚事,本宫不会放过你们!” 萱忆的话如同一道惊雷震住了慕云月。 她不敢相信:“不可能!三叔和父亲怎么可能死?他们不会……” 慕云月一把推开萱忆,飞快地往外跑去。 她的话是假的,三叔和父亲一定没事! 然而刚迈出府,就看到一身喜服的卫长庚走来。 他红衫墨发,勾魂摄魄,唯有一双深邃星眸,冷的好似千年寒冰。 而他身后,则是披甲持刀的御林军! 慕云月无暇多想,手紧抓着他鲜红的衣袖,颤声问:“我爹他……” 卫长庚凉声告知:“慕大将军已死,南国连失五城,损失惨重!” 慕云月脸色霎时惨白,她凝着男人不带丝毫玩笑的眼,手无力垂下。 绝望如水,将人溺毙。 她被迫接受这个事实,红着眼再问:“……尸首呢?” “慕君仪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慕大将军尸身被敌军所获,挂在天堑城城门,振奋敌军势气。” “轰——!” 随着卫长庚话落,晴天之上突然一声雷鸣轰响,顷刻间滂沱大雨落下。 慕云月只觉一股晕眩之意直冲大脑,她后退半步,差点摔倒。 她不敢想象,生前顶天立地,安若泰山的伟岸父亲,死后居然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为什么……不派人夺回父亲的尸首?”慕云月的声音都在颤抖。 卫长庚冷漠道:“一个毫无用处的尸体,不值得更多人为之赴死。” 慕云月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卫长庚的口中说出! 她父亲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面对他的死亡,以及死后的侮辱,卫长庚竟可以如此波澜不惊!! 慕云月凝视着卫长庚如海的深眸,视线渐渐落到他身后的御林军上,心里后知后觉的升起些不安。 “所以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面对慕云月的质问,卫长庚淡声宣旨:“陛下有旨:慕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命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第7章 以身殉国,换来的却是抄家灭门! 慕云月无法接受,更让她震惊地是宣读这道圣旨的人竟是卫长庚!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模糊了慕云月的视线。 眼前那抹红衫喜服的身影,越来越陌生。 眼见卫长庚越过自己,就要带着禁卫军走进将军府。 慕云月想要阻拦:“卫长庚,你不能这么做……” 下一秒,却瞬间被禁卫军压制在地,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走进去…… 天牢。 慕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团聚,却独独少了慕老太太。 慕云月茫然的看着母亲,便听她说:“你父和你三叔的死讯传来,她受了刺激,犯了心疾,没能……熬过来!” 慕云月只觉眼前一黑,那个小时候抱着她说别怕,在她打了胜仗回来时,摸着她头说‘不愧是我慕家女儿’的老人,就这么走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一刻,慕云月再绷不住情绪,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三叔让我留下来保护慕家,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自责自己的无能,怒骂自己废物,可终究改变不了这一切。 慕母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慕家避不开的命运,不是你的错。” 夜,来的悄无声息。 脏乱的牢狱中,慕家人靠在一处睡去, 只有慕云月窝在角落,望着天窗外倾泻而来的月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牢门打开,狱卒粗声喊道:“慕云月,出来。” 慕云月抬起头,就瞧见他身后的卫长庚,一身洁白,不染尘埃。 两人隔着木栏对视,许久,她才起身走出。 空寂的牢房里,沉默蔓延。 直到卫长庚开口:“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慕云月神色空洞:“我娘说这是慕家的命。” “只是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卫长庚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没回答,转开了话题:“你爹曾对我有恩,作为回报,我可帮你一次。” 听到这句话,慕云月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时想起这份恩情又有何用?慕家要没了,一个不留…… 倏然,慕云月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她瞳孔微微一震。 “慕元……能救元元一命吗?” 卫长庚摇头拒绝:“不可能,他是男丁。” 慕云月早已猜到,却不免失望:“那便没有了。” 见她黯淡的眼眸,卫长庚心里涌上抹异样:“你……” 然而话刚出口,就被慕云月打断:“帝师大人,若你真的有心,就夺回我父亲和三叔的尸首,送他们……入土为安。”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顺着来路走回。 卫长庚站在原地,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慢慢走进阴暗的囚牢中,神色难辨…… 三日后,慕家三十几口人被拖上了刑场。 “慕家通敌卖国,罪恶深孽。慕家三十九口人,行刑——” 高台上的监斩官丢下火签令,刽子手举起屠刀。 头顶的太阳明亮到刺眼,慕云月仰头望着,耳边回响着来自家人的高喊—— “慕家无罪!” 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的,是刀落下的凛冽,还有热血浇洒—— 慕云月不敢去看,只能从声音中辨别出那是三婶,然后是四婶,接着是二婶,五婶…… 身旁,长嫂林若烟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元元,别怕,别哭,娘马上就带着你去见爹爹。” 林若烟怜惜的望着自己的孩子,随后将他抱紧,怅然高呼:“吾儿何辜!吾夫何辜!慕家何辜!” 下一刻,刽子手举起大刀—— 刹那人头落地,鲜血洒满刑台,也映进了慕云月的眼。 她看着身旁不断倒下的人,视线慢慢落在母亲身上。 四目相对间,两人眼里都没有害怕与恐惧,只有满腔的从容! 慕云月弯唇粲然一笑:“娘,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女儿。” “好。”慕母含着泪点头,“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随着他们话落,身后刽子手手里的大刀慢慢举起。 刀刃上寒光一现,慕云月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喧哗声响起。 紧接着,慕云月只听见一声惊呼—— “有人劫刑场——” 第8章 听到呼声,慕云月下意识睁开眼。 只见无数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朝刑台涌来。 现场一片混乱,台下人更是惊恐逃命。 这时,其中一人快速解决掉身边的侍卫,来到慕云月面前:“末将林泽勋!慕小将军,在下失礼了!” 林泽勋是父亲的亲信,年纪虽轻,但已立下赫赫战功! 可是…… “你不是该在边关,怎会出现在这儿?”慕云月低声问着。 但情况紧急,林泽勋无暇解释,反身将她扛起就跑。 匆乱之际,慕云月下意识往刑台上看去。 就看到,因劫刑场之乱,母亲被侍卫羁押着带下了刑场。 而其他黑衣人也都迅速散去,恍若未曾出现…… 京城外,破庙。 林泽勋将慕云月放下来,解开囚着她手脚的锁链。 旋即,他单膝跪下:“末将林泽勋,见过慕小将军!” “快请起。”慕云月忙将人扶住,再次问出心中不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天堑城一战后,属下本想夺回大将军尸首,却无果。又听闻慕家之事,便带着兄弟们策马加鞭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提到父亲,慕云月嗓音发哽:“若父亲知道慕家就这么没了,他……” 说到这儿,她再说不下去。 林泽勋也红了眼,抹了把泪双手抱拳:“还请小将军不要悲观,弟兄们都在等小将军引领我们!慕家军还在,慕家就在!” “小将军放心,再过几日,我等便重新潜入京城,定会将夫人救出。” “不行!”慕云月沉声阻止,“劫刑场一事你们已经暴露,若再回城,定会被发现。” 思虑间,她做下决定:“我回去。” “这怎么行……”林泽勋要阻止。 慕云月却正色道:“回去救人不知又要死多少士兵。你们作为南国的将士,不该对国人拔刀相向,回去边关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守你们该守的山河!” 林泽勋身子微顿,内心挣扎,最终还是抱拳:“末将领命。” 闻言,慕云月才算是放心,拉开庙门准备回京。 不想开门瞬间,就看到站在几步外一袭白衣的卫长庚。 二人四目相对。 慕云月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但很快就收敛情绪,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上锁吧。” 卫长庚低头看她纤细的手腕和突出的骨节,攥在手里的铁质镣铐怎么都无法拿出。 最后,他只是说:“我以为你会逃。” 此话一出,慕云月怔住了。 从小卫长庚就和她一起长大。 他也知道慕家人的傲骨,而自己身为其中一员,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一刻,慕云月必须承认,她很失望。 “你看扁了我,也低估了慕家人的血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卫长庚一默。 没等他反应过来,慕云月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其方向正是京城。 卫长庚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脊,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跟了上去。 回京的这条官道很长,路两边皆是树木,挡住了东升的太阳,落下一片阴影。 因为距离京城很近,幼时慕云月便经常和卫长庚一起偷溜出来玩。 她看着熟悉的小路,不由自主的开口:“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来此处接我父亲回府。你还会用路边的小草给我编了小兔子。” 卫长庚一怔,也想起了那时的天真懵懂,目光柔和了几分:“那时你太闹腾了,给你那个东西会安静一阵。” 是啊,那时,她任性,他包容。 可为何,两人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慕云月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卫长庚心里莫名涌出一丝悸动,他抿唇压下情绪:“因为慕家谋逆在先……” 闻言,慕云月猛地回头看向他,黑眸里情绪翻涌。 面对这样的眼神,卫长庚竟有些说不下去。 这时,只听慕云月一字一句:“你我都清楚,慕家不曾做过。” 说完,她默然转回头,再不开口。 这一刻慕云月终于意识到,十年前,她是慕家小姐,他是慕家义子。 十年后,她是朝堂罪臣,他是南国帝师。 他与她,也早已没有了回忆过去的意义。 至此,他们再没任何交流。 眼看着进了京城。 卫长庚抬头看着慕云月的背影,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着马飞奔而来,竭力大喊:“临城失守,敌军骑兵距京不足八百里!京城危殆!” 第9章 喊完这句话,那名士兵从马上跌了下来,滚落在慕云月的脚边,生生咽气! 许是刚才那道情报过于骇人,引得京城内一片混乱,人心惶惶。 突然,一个老太监从人群里跑过来,神色急切:“帝师大人,陛下有请!” 卫长庚微微皱眉,欲要随他离去。 慕云月想到刚刚听到的急报,开口叫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卫长庚回头对上她坚持的眸色,本欲拒绝的话转了个弯,最后还是点了头。 一盏茶后,两人到了御书房。 屋内一片狼藉,处处可见破碎的金银玉器。 “砰”的一声,又一个玉器被砸碎。 官员全部缩起脑袋,躲在角落,没人敢在皇帝正怒之时冒头。 这时,一名老臣颤颤巍巍走出来,语气哀然:“陛下,南国已经没有统领全军的人了!” “这还用你说?!”皇帝指着他唾液纷飞,“朕是问现在谁能上战场!” 满殿沉默。 平日在殿上争论吵架,如今事及身家性命,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卫长庚站在一众官员中,沉默不语。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划过大殿:“陛下,臣愿!” 慕云月走到殿中请命。 一时间,所有官员都看向她,卫长庚也皱紧了眉。 “你……”皇帝眼睛微眯,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思考的动作,顿时让某些人惊慌了起来。 “陛下!不能让她上战场啊!”宰相连忙站出来劝,“慕家有通敌叛国的先例,慕云月身为慕家后人,她要是拿了兵权后背叛南国,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众朝臣纷纷点头:“是啊,不能把兵权给她!” 闻言,慕云月拼命压着怒火,尽量平声:“我慕家三代功臣,铮铮烈骨,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宰相冷哼一声:“红口白牙一张嘴,你觉得谁敢信你?” 慕云月看着这群小人,只觉悲哀。 最后,她只能看向皇帝,希望他能放权。 这时,大太监走到了皇帝身边,小声耳语了些什么。 皇帝听后面露一喜:“你说的对!快把人带过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片刻后,一道道锁链摩挲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妇人被侍卫羁押着走入殿中。 赫然是慕云月的母亲! 慕云月一惊:“娘!” 她惊慌地想过去,却被慕母身边的士兵挡住了去路。 母女俩隔着两把长枪,却像是隔着生死两端。 慕云月克制着情绪,转头望向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得意嚣张:“慕云月,你出征后,朕会让人照顾好你的母亲,让你无后顾之忧。” 无后顾之忧?这分明就是在用母亲的命威胁自己! 这一刻,慕云月对天家的唯一敬意也消散了。 她心中除了悲凉,什么都不剩。 慕家护的国,护的人,一个个都忌惮他们,要让他们死。 就算是走到面临国破家亡这一步,还在自私自利的算计…… 慕云月突然有些疲累,她不知道,这样的国,这样的君,护着何用! “云月。”慕母突然开口叫了她。 慕云月转头看她,就听她说:“我们慕家护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南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的百姓!你记住了吗?” 凝着母亲坚定的眼眸,慕云月呼吸一颤,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