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炎勋走出门,周身的气压低了几个度。 他没有上车,独自在街边走着。 那辆显眼的劳斯莱斯跟在身后。 忠伯从没见过他心情这么郁闷的时候,忍不住问:“家主,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贺炎勋脸色没变,但话里却带着惆怅。 “是司年少爷长大了,会帮您分担的。”忠伯轻声劝慰。 夕阳西下,橘色的光拉长了人的影子。 或许是风景,或许是别的,贺炎勋看着那抹暖光,第一次觉得有些无力:“他是什么心思我知道。” “无非是被宠坏了,觉得什么都该是他的。” 贺炎勋说着,却又有些愧疚:“可他是哥哥嫂嫂唯一的血脉。” 后面的话他没说,忠伯也明白,为了一个女人父子反目,说起来都让人觉得发笑。 “我原本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渐渐的,我也有了私心。” 忠伯轻叹一声:“您又不是神,这么多年来操劳大少爷和夫人肯定都看在眼里。” 贺炎勋不发一语,一步一步朝前走。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回到医院。 许稚初还躺在重症病房里沉睡。 贺炎勋站在外面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他郁结于心的烦恼渐渐消散。 喜欢是不讲道理的,理智会下意识思考得失,但喜欢就是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喜欢会排除万难,将你带到爱的人面前。 贺炎勋抬起手,隔着玻璃描摹她的容颜:“快点好起来。” 时间转瞬即逝。 贺司年每天都忙里偷闲,抓紧时间来探望许稚初,每次还能记得给带一些随手的礼物。 他欣喜异常,觉得许稚初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就能重新开始,抹平过去所有的伤害。 贺司年花费了大功夫,从母校找出了之前两人参加辩论队时的合照。 “这是我,这是你,我们从上大学开始就认识了。” 许稚初看着照片,目光微闪。 说起从前,贺司年难得的有了笑容:“那时候,全校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只要我参加辩论,没有不赢的。” “只有你,老是和我对着来,每次有你参加的辩题,我赢的总是格外艰难。” “那我能赢你吗?”许稚初问道。 贺司年小心翼翼的收起照片:“能。” “你不仅能在辩论赛上赢我,还能在和我对簿公堂的时候胜诉。” “那时,虽然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死对头,但是我是欣赏你的。” 他专心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许稚初眼里一闪而过的嘲讽。 她轻声开口,一招制敌:“那你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情侣?爱人?还是夫妻?” 许稚初问着,看着贺司年的表情在自己的面前一寸一寸灰败。 贺司年瞬间哑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时至今日,贺炎勋都没有把许稚初可能患有遗传性精神病的事情告诉他。 他为了挽回许稚初,也不可能主动提起那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许稚初仍旧一脸好奇,那张妩媚的脸上露出不符合年纪的童真:“你怎么不说话?”心里却整好以暇的欣赏着他的窘迫。 贺司年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贯紧抿的嘴唇微张着。 半响后,手机铃声打破房间内的寂静。 他干巴巴的说了两个字:“朋友。” “你先休息,我等有时间了再来看你。” 说完快步离去,背影里都透露着慌乱。 许稚初面无表情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贺司年来看许稚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只是每次匆匆来,匆匆离开。 贺炎勋一反常态的没有阻拦,反而吩咐下去:“不要夫人面前提起我们的关系。” 忠伯有些不明白:“家主是担心夫人知道了会受不了吗?” 贺炎勋神色淡淡,目光坚定。 一个上位者,怎么可能只想要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要的不仅仅是许稚初的人,还要许稚初的心。 于是贺家上上下下,对许稚初的称呼都变成了小姐。 他不急不慢,每天除了晚上会去看看许稚初外,其余的时间都在重整许氏。 这天,贺炎勋从许氏回来,照旧去了趟病房。 许稚初已经能够下床,她坐在轮椅上,靠着床看着窗外。 “在看什么?” 贺炎勋拿起床上的毯子,盖在她的腿上:“现在是换季的时候,不要着凉。” 许稚初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无声对视着,谁也没有收回视线。 “你的心脏不好,不要坐在窗口吹冷风。” 贺炎勋居高临下,一连说了两个不要掌控欲十足。 许稚初微笑,说了声:“谢谢。”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国外散心。” “我们?”许稚初反问,“那贺司年呢?” 她想激怒贺炎勋,可他的眼里却始终平和:“他是贺氏集团的总裁,估计是没办法抽出时间和我们一起。” 许稚初藏在毯子下的手紧握在一起,别过头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两个人之间又静了下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贺炎勋站在原地,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等着她说下一句。 可许稚初没有开口,直到贺炎勋离开。 刚醒来那段时间她确实忘记了所有事情,但日复一日的看守和禁锢,她就算是不想想起来也难。 这样被钳制和禁锢的日子许稚初过够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有情绪心脏就痛不欲生,多走几步就踹不过气来,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剩下这些弥足珍贵的时间,她不想用来夹在叔侄两人的中间周旋。 干脆装一装,再抓住机会离开,可惜只有贺司年信了,每次见面都小心翼翼,全然没有之前那副高冷傲气的模样。 贺炎勋商场纵横数十年,阅人无数。 许稚初没想骗过他。 于是第二天,贺炎勋来时,她直接开口:“我不想留在这里。” 贺炎勋转动佛珠的手微顿:“你的身体还没好。” “很快就会好。”许稚初照旧看着窗外,“贺董,离婚吧。” 第18章 春夜里,虫鸣蛙叫此起彼伏。 贺炎勋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突然有了变化。 “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话?” 许稚初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怒气,但她不在乎:“原本结婚的时候您说过,要护我和我的母亲周全。” “现在我的母亲死了,从高楼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我被沈凝捅了不知道多少刀,现在差不多等于废人。” 许稚初不愧是律师,句句如刀,专挑贺炎勋的柔软处扎:“如果您觉得,这段婚姻还是给您带来了损失,那就拿我的那家律所抵了吧。” 她只说交易,不谈其他任何的感情,也不说贺炎勋之前娶她是为了报恩。 贺炎勋面色已经沉了下来,但语气已经恢复了温和:“你说的这些,确实是我没有安排好。” “沈向东和沈凝已经入狱,后半辈子都别想再出来,如果这样还不能解你的气,那我想办法把这两人弄出来,随你怎么玩。” 许稚初的指节已经捏的发白。 她轻笑一声,病态的脸上也显出股风情万种:“事后弥补就能抹平伤害吗?” 贺炎勋沉默。 春风渐暖,但许稚初的心却是凉的。 寒意从心底升起,透过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原本以为也以为自己没有怨念,一切的一切都能用阴差阳错来解释。 但其实不是。 此刻她有多责备贺炎勋,心里就有多责怪自己。 责怪自己没有实力,责怪自己不够强大,所以才没办法去守护爱的人。 “您可以好好想一想,离婚的话,我可以净身出户。” 说完,许稚初躺下,不再管贺炎勋。 下午的药效逐渐发挥作用,她沉沉睡去,落入新一轮的梦魇里。 许清霜不断从高楼一跃而下,鲜血淋漓。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已经没了贺炎勋的身影。 天依旧是黑的,许稚初看了眼时间,在依靠药物的情况下,她也只睡了三个小时。 翌日,风和日丽。 护士推着许稚初出门晒太阳,恰好遇见之前林氏集团林德胜的妻子王芳也在晒太阳。 许稚初想起她说的话“张开腿就有钱赚的贱人”。 她皱了皱眉,果断开口:“可以换个地方吗?” 护士点头,立即调转轮椅方向。 不料王芳三步做两步,快速上前将许稚初拦住:“许律师,好久不见。” 许稚初避无可避,点头打招呼:“好久不见。” “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后来贺律师帮我找到了林德胜出轨的证据,我才知道是我误会了你。” 许稚初没什么表情:“那您离婚了吗?” 王芳的神色也黯淡下来:“不离又能怎么样呢?只是苦了孩子。” “你问过孩子吗?”许稚初看着树边的夹竹桃,“她或许会觉得,母亲不用守着不爱的人过一生才是幸福。” 王芬愣住。 两人背后的贺司年也脚步一顿,他恰好来探望许稚初,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 许稚初见王芬沉思,推了推轮椅转身要走。 不料回过头和贺司年四目相对。 贺司年艰难了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许稚初轻笑一声:“我从没忘记过,我是故意骗你。” 第19章 贺司年僵在原地,脸色苍白。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血液倒流的感觉。 “为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沙哑低沉。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许稚初的声音很轻柔,没了以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贺司年的嘴唇抿的笔直,手指紧紧握在一起。 不知是因为被欺骗之后的愤怒,还是不知道许稚初在意的究竟是哪件事。 “从被沈凝扇的第一个巴掌开始吧。” 许稚初轻描淡写的说着,“她骂我狐狸精,你明知道她是沈向东的私生女,明知道错的人不是我,却依旧选择娶她。” “本来那天我是要被别人强奸的,那个男人浑身烟味,手已经摸上了我的大腿。” “如果不是贺炎勋,我想我事后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杀掉他。” 她的手指摩擦着腿上的毯子:“我和沈凝不同戴天,但你竟然叫我放过她?” “贺司年,如果我找人强奸了你,你会放过我吗?” 许稚初的伶牙俐齿贺司年以前就领教过,但从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 锥心刺骨,让人痛的没法呼吸。 “我……我知道错了。” 贺司年从没道过歉,他和贺炎勋一样,向来高高在上,对不在意的人凉薄到骨子里。 伤人的时候从不想后果,如今只能干巴巴说句“知道错了”。 许稚初笑了笑:“我原本想报复你,想假装对你情根深种,让你和贺炎勋反目成仇,然后再把你狠狠抛弃。” 贺司年顿时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在颤抖。 “但是我装不下去,我觉得恶心。” 许稚初的话就像刀子一样,一刀接着一刀的片下他的心。 贺司年红了眼,牙关都快要咬碎。 悔恨在胸腔里冲撞着,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我以前也是真心爱你的。” 许稚初叹了口气:“即使做床伴也愿意留在你身边,连最基本的自尊都没要了,最后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贺司年的心痛的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抬手按住心脏:“对不起。” 许稚初抬眸,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转动轮椅离开。 贺司年看着她的背影,眼眶微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