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儿跌进了装满冷水的浴桶之中。 “岂有此理!”与此同时,另外一道男音也响了起来:“那江州的刺史竟然敢送个女人到摄政王殿下的宫中来,当咱们王爷是什么人?!” “来人,把这个女人拖出去!” 苏九儿怔怔地看着夜玄墨的背影,记忆如潮水一样涌入脑海中,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重生在自己和夜玄墨在江州初见的时候! 这个发现,让她又惊又喜。 可下一刻,她便笑不出来——婢女拖着她,把她丢到了江州别馆外的台阶上,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膝盖和手臂上的疼痛,把苏九儿的所有神思都拉了回来。 前世,她被人送到了江州别馆来,便失身给了夜玄墨,从此开始悲惨的一生,如今重生,怎的夜玄墨没有碰她,反倒把她丢了出来?! “小姐!”婢女彩月扑上前来,满脸焦急:“您没事吧?您真的让咱们好找,老爷子都担心死您了——” 苏九儿的视线落到了彩月的身上,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了下来:“回府!” 她是被人下了药送去江州别馆,夜玄墨床上的,多么可笑,下药的人,是她的父亲! …… 回到苏家后,苏九儿便立即吩咐人去找傅明廷。 傅明廷满脸堆笑问:“九儿,忽然找为父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说呢?”苏九儿眼含冰霜:“你给我下媚药,我这做女儿的,不能请你来问一问吗?” 傅明廷不见心虚,反倒很得意:“就为这事?九儿,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可是当今摄政王!你一介商女,能爬上摄政王的床,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你得感谢为父,给了你这样的机会,以后飞上枝头做凤凰,可要记得为父今日的帮扶才是。” 苏九儿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来,“无耻。” 傅明廷不为所动地淡笑一声,转身即走:“为父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 苏九儿喝道:“把他拦住!” 傅明廷说:“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下药?今日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踏出苏家的大门。” 傅明廷眯了眯眼睛,“为父都是为了你好——” “不说?”苏九儿冷声说:“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她掌管苏家多年,极有威信,一声令下,护院们立即将傅明廷压住,板子噼里啪啦打了下去。 傅明廷痛的大声叫骂起来:“逆女——” 苏九儿坐在垫着绣花锦垫的圆凳上,不为所动地看着。 眼前的这个人,在她五岁那年企图将她溺死的那一刻起,就不配做她的父亲。 傅明廷养尊处优,二十板子下去便撑不住了,连连求饶:“我说、我什么都说——” “为父牵扯进了一桩贪污案……”傅明廷断断续续地说着,“摄政王亲自来查……我们……派去摄政王身边的人……发现他珍藏了一张你的画像,所以……把你送去……想求个活路……” 傅明廷声泪俱下:“九儿……九儿,你救救为父吧,你跟摄政王说说好话,让他放为父一马啊……” 苏九儿面露冷笑,慢慢问道:“凭什么呢?” 傅明廷见软的不行,耍起狠来:“告诉你,苏家也牵扯在里面,你不要以为自己能摘干净!要么,你就和摄政王好好求情,否则,大家一起死!” “那就试试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苏九儿站起身来,“让他画押,然后把他给我关起来,等我吩咐!” “是。”婢女立即把口供送到傅明廷面前,压着他的手按了指印。 苏九儿转身往外,傅明廷的咒骂和求救,一一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要快些去看看爷爷。 也不知道如今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爷爷知不知道她去江州行馆的事情? …… 福寿院 一个苍老的声音含着满满的焦急和担忧响了起来:“不是说九儿已经回府了吗?为什么还没过来?咳咳……” “下人说小姐在处理一些琐事,处理完马上就会过来的,老爷您不要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苏老太爷又咳嗽了两声,挣扎着下床:“速去准备软轿,抬我过去!” 帘子在这时被掀了起来。 苏九儿快步进屋。 隔世再见,她无法控制情绪,扑入老人的怀中泪流满面:“爷爷。” 老人穿着青灰色的锦袍,须发花白,身形枯瘦,感受着衣襟上的热意,眼眶也在瞬间发红,“那混账东西——九儿儿……你别怕,有爷爷在。” 苏九儿连连点头,片刻后,才不舍的从爷爷怀中起了身,“爷爷,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苏老爷子唇瓣动了动,没有说话,眼神的担忧却没有淡去。 “真的,我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是瞒谁也不能瞒您。”苏九儿想着自己方才的模样,爷爷约莫是误会了什么。 她认真开口,破涕为笑:“我只是想爷爷了,眼泪便也止不住。” 苏老爷子半信半疑地观察着苏九儿的神色,见她只是眼眶有些发红,很是激动,但的确不像是受了欺辱,心里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爷爷……”苏九儿帮老人拿了个毯子来盖在腿上,“我把傅明廷捆了。” 苏老爷子眼底闪着憎恶,半晌才说:“他与爷爷说,一切都是摄政王吩咐他办的。” “不是。”苏九儿摇头,“不是摄政王,他那样的权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需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强迫一个民女?” “我方才已经问过,傅明廷什么都说了,他牵扯进了贪污案,所以联合别人将我送去,想要贿赂摄政王,求个生路。” “孽障!”苏老爷子脸色阴沉,想起这些年来傅明廷的所作所为,气的呼吸急促,连连咳嗽起来。 “爷爷!”苏九儿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等到他情绪稳定一些之后,苏九儿才又说:“傅明廷说贪污案的事情,我们苏家也牵扯进去了——这些年,虽然我们和傅明廷已经分开了,但保不齐他背后耍了什么阴损的手段来害我们。” “我想把他交给摄政王,请摄政王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我们。” “应该交出去的。”苏老爷子重重点头说道:“这事情紧急,你多派些人押着他去——” “我想亲自去。”苏九儿认真地说道:“我怕底下的人去了事情办不清楚。” “可是——” 苏老爷子拧起花白的眉毛,想起苏九儿才刚被亲生父亲卖了一遭,实在是不放心她再出去。 但又架不住苏九儿坚持。 最后,苏老爷子还是妥协了,再三交代要她小心行事,速去速回,才放了苏九儿离开福寿院。 3、摸到了,真的 苏九儿去换了一身衣裳,便出发前往江州别馆。 苏九儿有些恍惚,觉得这两个时辰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 后面的马车里,传来傅明廷微弱的挣扎声。 苏九儿眼底浮起厌恶。 苏九儿的母亲明若是苏家独女,傅明廷是苏家的赘婿。 明若生产时难产而死,留下苏九儿随着傅明廷和爷爷一起生活。 傅明廷是个人面兽心的,当初就是为了苏家的产业来入赘,后来察觉苏老爷子有心培养苏九儿接手苏家产业,便设计谋算苏九儿的性命,被苏老爷子发现之后逐出了苏家。 这样的人,自己竟然会着了他的道! 苏九儿深吸了口气。 自己前世所有凄惨皆因这一次被傅明廷给卖了,重生真好,她有机会可以挽回一切。 “小姐,江州行馆到了。”马车外传来彩月的声音。 苏九儿回神下车。 漆黑的夜色下,行馆外站着十二名拿刀的护卫。 苏九儿示意巧燕上前去求见。 守卫冷眼瞄了他们主仆一会儿,刻板道:“摄政王出去赴宴了。” 苏九儿面容平静:“那我等。” 时间一点点过去。 正当苏九儿站的头重脚轻的时候,八匹骏马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缓缓朝着江州行馆而来。 “可算来了。”苏九儿低声说着。 贪污案的事情,她历经前世自然知道,傅明廷是人证,口供是要紧的物证,她此来是为了让苏家不要被牵扯进去。 她也想再见夜玄墨。 重生而来,她和夜玄墨也有了不一样的开始。 苏九儿忍不住抬眸,心里浮起些许期待。 只是泡了冷水,又站了太久,苏九儿感觉那车晃来晃去,天旋地转。 她强打精神,瞧着车上走下一个玄黑金冠的男子,便上前去,“民女——” 更猛烈的眩晕袭来,苏九儿跌了过去。 “小姐——”彩月惊叫一声,赶紧去扶,有一道玄黑色的人影却比她更快,稳稳地把苏九儿托住。 “龙涎香……”苏九儿低语,这香味穿透前世今生一样的熟悉。 她张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俊脸,不知道是真是幻,便费力的抬起手来,抚上了男人的脸颊。 触感一片温热。 苏九儿忽然笑了:“摸到了,真的……” 夜玄墨面容僵硬,身体更僵,似乎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立即把人推入了婢女怀中,转身便入了行馆内。 冷骁瞟了一眼快步离去的夜玄墨,又看了一眼彻底昏过去的苏九儿,眼神有些微妙。 他客气地询问了她们的来意,然后把傅明廷和口供留下了。 …… 行馆寝殿,夜玄墨坐到了金丝楠木的桌案之后。 宫灯明亮,把他那长的过分的睫毛照下一层暗影,遮住了他眼底复杂的神色。 两日前,他在午后小憩醒来,震惊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 梦中前世白驹过隙,他努力追逐的女子,到死都从未分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而他答应了三哥要守护的江山,却风雨飘摇。 帝位被谋夺,连元昊——三哥唯一的骨血,也因为他守护不周,十岁的年纪,被车裂与宫门之前。 当那些逆贼把元昊的断肢残骸丢到他的面前,得意地说出那句“要不是你捧在手心里的苏九儿通风报信,我哪里抓得到这个小皇帝”时,他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那时候他才明白,他不计回报对苏九儿付出的所有感情,何其可笑。 如冷冰的心是可以用真诚捂化的。 可是苏九儿的心是一颗石头,再多的温情宠溺,她都不会为所动。 她恨他,为了报复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连十岁的元昊都不放过。 如今大梦清醒,他欣喜若狂。 真好。 这一回,江山帝位,他必定守护的固若金汤。 他也一定会将元昊培养成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至于苏九儿。 前世缘分前世毕,这一回,他们便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不要再有任何牵扯。 “殿下。”冷骁进来,把一张纸送到夜玄墨的面前:“傅明廷已经丢到大狱里去了。” 夜玄墨回过神来,“你去审。” 江州这案子,牵连甚广,如今的他不是前世夜玄墨,此事早已胸有成竹。 傅明廷虽然只个小喽啰,但也能从他身上挖出不少东西来。 他得快些处理了此处的事情,回京去。 昊儿还等着他。 冷骁领了命令,很快退了出去。 “殿下。”温柔的中年女音响了起来,白嬷嬷捧着茶送到了夜玄墨的面前来,“这两日您都没睡好,喝点参茶安安神吧。” 夜玄墨淡淡说道:“放这儿吧。” “参茶现在不冷不热,这会儿喝刚好。”白嬷嬷没有放下,反而是把茶盏送到了夜玄墨面前去,大有盯着他喝的意思。 夜玄墨有些无奈,将参茶喝了。 白嬷嬷这才满意。 她将茶盏交给身后的婢女带走,又叮嘱道:“殿下今夜须得早些睡,不能再熬了。” “嗯。”夜玄墨又应了一声。 白嬷嬷上前帮他整理桌案,在最底下,看到了一副画像。 画像之上,是个灵动美丽的女子。 女子与风浪之中立于船头,一袭蓝衣本该和海天一色,连成一片,但她却偏偏独特亮眼,湛蓝的海浪和天空都被她的风姿压了下去。 夜玄墨也看到了那副画像,语气冰冷地说道:“行馆内不太干净,劳烦嬷嬷清理一下。” “老奴明白。”白嬷嬷眼底一片清明。 这幅画能看到的人并不多,但那些官员却能精准的“投其所好”,只能证明如今的江州行馆有旁人的眼线,的确需要好好清理。 白嬷嬷出去后,夜玄墨沉着脸将那幅画拿起,随手丢到了角落,大步进了后殿去。 他躺回了床榻上,却是丝毫没有困意。 他的脑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起方才苏九儿过度苍白的脸色。 是因为自己把她丢到了冷水里,所以她受凉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夜玄墨瞬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早已经决定今生各归各位,她受不受凉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