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了三天后,我们领证结婚,我是急性子,一天都等不了,元正则是慢悠悠的,总说他人就在这里,又跑不了,他撒谎了,他不在这里了,人也跑了,一次头都没有回。 我也想跑,却找不到对的路,只好守着他的心,犹如孤魂野鬼。 眼角的眼泪被擦去了。 我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对上的是司诀的脸,这么多年我无数次幻想那是一场噩梦,可每一次醒来,看到的都是司诀。 是他让我清醒了。 「你是为我在哭?」司诀有些不信,又难得露出了温柔,「别担心,我身体里这颗心脏是个好人的,我不会有事的。」 好人。 元正奉献了生命与器官,可在他人生的终点,得到的仅仅只有好人二字,或许连他的名字都会被时间抹去,我有些愤怒,愤怒之余又想,没有人有义务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在那场噩梦里醒不过来。 我不可以这样强求任何人,这也不是元正要的。 成为警察是他的梦想,捐献心脏也是生前他自己的主意,我应该尊重与接受。 可我不能忘记他,要是连我都忘了,还有谁会记得他? 我没吭声,按响了护士铃,起身要走出去时,司诀急忙开口,病容上多了太多的慌张,「姜宁,我不想分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没求婚,没跟我妈妈说那些话,你也没看到,好吗?」 他很可怜,可怜得让我有些心软,可我知道心软不是爱,抽了抽鼻息,我忍住了快要落下的眼泪。 「我可以当作没看到,你呢?」 司诀是个好人,好到我不忍心继续编织这个爱的谎言。 我一个人是囚徒就好了,何必再拉他下水? 他果然僵住了,神色是无助又惶恐的,半响后,像是聚集了全身的力气开口问:「所以这么多年,你对我好只是因为这颗心脏?」 「不是。」这个问题太刁钻尖锐了,我的解答方式,司诀不太会满意,「对你好是真心的,爱的是那颗心也是真的。」 司诀如果想要知道,顺着元阿姨的那条线,可以追寻到很多。 比如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元清,经常跟在我身边,司诀认识,元清叫他姐夫,从不叫司诀哥,他的哥哥只有一个,早在十四年前就去世了,走得轰轰烈烈。 在那个讯息传播速度并不快的年代。 起初是新闻,再然后是报纸。 那段时间的头版头条都是有关元正的,那些夸大他如何英勇,如何与歹徒搏斗,又是怎么身中十三刀却去世的话题持续了很久,可总有新的事情掩盖他的名字,不到一个月,就不会有人还记得他。 不到一年。 这件事就会被忘得干干净净。 但打开搜索引擎,还是会寻找到当年的细枝末节,这很好找。 司诀会知道,我半点不意外。 我本是不想伤害他的,毕竟被相恋十三年的女人欺骗,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元正的心脏还在司诀身体里,他难过,那颗心也会跟着难过。 元清跟在我身边,他嘴笨,小时候就是,元正总是叫他傻弟弟,我也跟着叫,他气得跺脚,指着我骂:「我才不是你弟弟!」 元正反驳他:「怎么不是?」 「她又不是我亲姐姐。」 「那亲嫂子行不行?」 元清小,不懂嫂子是什么,我懂,可这么多年却没等到元清一句嫂子,他还是叫我姜宁姐,劝我看开点,我怔怔地,一时间心绪翻涌,这些年要不是司诀,要不是还可以听到元正的心跳声,我是坚持不到今天的。 我苦笑着,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我要是看得不开,早就去跳楼了。」 我自小父母早亡,被寄养在舅舅家,在那段寄人篱下,喝一口热水都要看人脸色的日子里,是元正将我捞了起来,可后来他又去救了其他人,再没回来。 那一天我等啊等,等来的却只有一个血肉模糊再也睁不开眼睛的元正。 他支离破碎,我心如死灰。 那段时间我无数次想跟元正一起离开,是元阿姨拉住了我,要不是她亲口告诉我,元正的心脏被捐献出去,我想我是振作不起来的,可我没想因此害了司诀。 毕竟这十三年里,我曾多次暗示跟他分手。 终于找到了分开的契机,他却后悔了。 为了尽快了断,我向学校递交了辞呈,尽早离开这里,就不会有太多的纠葛。 离职手续前前后后办理了半个多月,离开的当天,我收到司诀母亲的求助电话,她在那边声泪俱下,求我帮忙找找司诀。 原来从医院出来后他的精神状况就很糟糕,这跟我的那些话脱不了干系,被骗了十三年,他又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安然无恙? 我答应找人。 找遍了所有他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从天亮找到天黑,车子最后停在我跟司诀吃第一顿饭的面馆。 这么多年,面馆重新装潢过,上了新的油漆,换了新的招牌,就连老板的儿子都长大了。 我进去时司诀坐在里面,面前上了一碗牛肉面,却一口没动,我有些生气,头发是乱的,跑了一天,面色疲惫又憔悴,为了找他,我错过了离开的航班。 「你在这里干什么?」 司诀吐出一口烟,将烟头挤进烟灰缸中,他抬起眸,像是瘦了很多,眼窝凹陷着,胡茬冒了出来都没修剪,他是最讲究的人了,衬衫上却全是褶皱,他这个样子,我很不好过。 但不是因为爱。 我对他那点稀薄的、不值一提的爱早就被毁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忽冷忽热与三心二意中了。 「你来干什么?」司诀真像是有点疯了,「是怕我干什么不好的事,毁了这颗心脏吗?」 我在他面前坐下,企图拿出以前对待他的那一招,我去碰他的手,想要安慰他,这安慰里又透着不耐,「别闹了,快回去吧,你妈妈在等你。」 司诀甩开我的手,目光落在面前那份牛肉面里,他凄楚、可怜,像是被遗弃的丧家之犬,可他好像忘记了,一开始出轨、想分手的人是他,难道就因为知道了这颗心脏是元正的就变成这样? 那未免太滑稽。 我欺骗了他,他同样跟我离了心。 我原以为这样分开是最好的。 「你身边不是有其他女人了吗?」我试图说服他,「你这么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真的是因为爱我,不想分手吗?」 他没吭声。 面容颓丧,唇角有一点我看不懂的笑。 我没有停止,继续说了下去,说得越多,越是证明我离开的决心,「你只是不甘心,我爱的不是你。」 我说了这么多。 司诀却一句没听进去。 他只问:「你当初带我来这里,施舍给我一碗面,也是因为这颗心吗?」 「你想听真话吗?」 真话往往都是伤人的。 司诀沉默着,可我没什么不忍心的,「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因为知道你过得不好,想要帮帮你。」 「是怕我过得不好死了,这颗心也死了?」 「嗯。」 我没理由再欺骗他。 那些好,都是为了保留元正存在过的痕迹而已。 司诀皱着眉微笑,笑着笑着,眼睛红了,有了眼泪要掉下来的迹象,「一点点爱都没有吗?一点点……」 他声音哑了。 这一刻我面前闪过那些被忽视冷待的画面,多少次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等着司诀,那个时候,他应该在女秘书的床上。 我摇头,扼杀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走 出了面馆,我没走远。 隔着一条街,我看到司诀坐在里面,吃完了凉掉的牛肉面,他的面庞不再是青涩的,变得冷硬了许多。 可我好像还是看见了那天走在冬夜里,咀嚼着冷面包的少年,我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肩,「你就吃这个,能吃饱吗?」 他的局促慌张浮上了脸,点头又摇头。 我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带他进了这家面馆,点了招牌的牛肉面,他吃的时候很斯文、很小心,又像是从没被这样莫名的善意对待过,吃两口就会看我一眼。 吃完了才想起来要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面?」 不管他信不信。 我知道,那一次只是单纯因为心疼而已。 吃完了那碗面。 司诀走了出来,跌跌撞撞上了车,他没走,坐在车里遥望着月光,我亲眼看到有眼泪从他脸上滑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