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李琴走了进来。 玄晖依旧坐在案桌后,姿势未变。 小凤看着面色憔悴的李琴,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她不知道,母亲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大概又是因为自己的死给林家丢了脸吧…… “贺将军,请把我女儿的骨灰交于我,带回林家。” 李琴此刻的平静有些出乎意料,似乎跟上次那个泼辣的妇人毫不相关。 “小凤是为国捐躯,骨灰已经运送回上京,葬在英魂陵中。” 玄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若不是小凤看着他讲自己的骨灰收在营帐内,只怕都要信以为真了。 李琴也似没料到,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那劳烦将军将我女儿的衣物交于我一些,我好带回去,日后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玄晖默了默,挥了挥手,身边的将士领命出去。 不多时,一个包袱就交在李琴的手上。 李琴颤抖着手,攥着包袱的手关节发白,眼泪抑制不住一滴滴落下。 她是在为自己难过吗? 小凤看着由小声啜泣,到最后嚎啕大哭的李琴。 曾经父亲和哥哥离开,她也曾是这样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原来,母亲也会为她哭…… 李琴爱小凤,但更爱兄长林少城。 没有比较的时候,小凤觉得,她是有母亲的。 任何感情都是禁不起比较和试探的。 “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日后,你的的一切生活需要,军营都会负责的。” 面对李琴的哭泣,玄晖只能有这么一句话。 李琴离开的时候,小凤看着她得背影,心里依旧是隐隐作痛。 母亲这一生或许更加不易。 一个女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后又丧女,到了晚年,孑然一身。 怎么看,都是悲哀的一生。 或许,母亲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这一生呢? 李琴走后,玄晖继续和几人研究作战事宜。 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可是到了深夜。 军营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宣旨的大总管看着玄晖,干瘪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贺将军,陛下旨意,命您放弃羌谷城,即刻撤退!” 放弃羌谷城撤退??? 大总管的话刚说完,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 “陈国偷袭了我们的城池,还杀了林军师和那么多将士此等大辱,怎能撤退?” “对啊,我们跟陈国僵持了这么久,怎么能撤退?” “羌谷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呢,朝廷真的要弃羌谷城不顾吗?” “此时撤退百姓怎么办?任由陈国屠杀吗?” 众将士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玄晖在此刻开了口。 “恕臣不能领旨!” “玄晖,你不领旨,是要造反吗?” 此话一出,大总管身后的侍卫齐齐拔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江卫也毫不犹豫的拔剑,站在了玄晖的面前,似乎只要大总管身后的侍卫一动,他便立马上前。 “江卫,退下!” “将军!” “退下!” 玄晖向来说一不二,这一点所有人都了解。 江卫无奈,只能退下,大总管见状,也示意身后的人收了剑。 大总管知道玄晖的性格,也放软了语气:“贺将军,如今南方水灾不断,边疆不能再起战事了,陛下也是无奈。林军师的牺牲,陛下何尝不知道,只是若不撤退,只怕朝廷没有这么多粮草来供给了。” 大总管话所如此,但其中隐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若是玄晖不肯议和,朝廷不仅要降罪,还要断掉粮草。 粮草乃是打仗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粮草,必输无疑。 玄晖没回答大总管的话,看向一侧的江卫:“军中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江卫略略思索:“半个月。” 半个月? 一旁的小凤闻言,心中暗暗盘算。 战事只要一开始,短则半年,多则好几年。 半月的粮草,什么也干不了。 “好,那便就半个月。” “什么?”大总管疑惑。 玄晖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半个月,拿下陈国将领那和人头,否则,任凭处置!” 那和乃陈国强将,那和一死,陈国便如同强弩之末。 吸气声一片! “玄晖,你疯了?!”小凤飘到玄晖的身前,“我们人马可比陈国少了一半,这不可能实现!” 小凤的怒吼无人听见,当然包括玄晖。 大总管此刻冷笑一声,语气不屑:“贺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 “这根本不可能,陛下不会任由你胡闹的,我要回禀陛下,你抗旨不尊,死罪难逃!” 大总管说完就要带着侍卫往外走。 “江卫,拿下他。” 玄晖一声吩咐,江卫带着人,片刻之间便将大总管拿下,按着,跪倒在地。 “玄晖,你敢抓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我觉得我现在还怕多一个罪名吗?带下去,把他们关起来。” 大总管被带走的时候,贺长轩刚好赶了过来。 “哥,你……” “陈国欺压我朝,又……”玄晖还没说话,转了话题,“此等血海深仇,议和绝无可能。” 说完,玄晖转身:“召集人马,立刻整兵,明日起兵!”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营帐内。 江卫和蒙哲还有贺长轩都站在下首,玄晖拿出一张地形图。 几人仔细研究着。 此战,凶险万分,没有退路。 小凤飘在一旁,如同过往的数千个日夜,几人都曾如此聚在一起,连夜商议作战事宜。 可是如今唯一不同的是,小凤此刻只能看着他们。 天色渐渐亮了。 “那就这样,你们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军营门口集合。” 玄晖发话,几人退下。 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间。 小凤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却不料下一秒,他突然开口。 “枕棠……” 小凤吓了一跳。 难不成他能看见自己? 她赶紧看向玄晖,却见他正看着不远处自己那染血的战袍。 小凤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唤自己的名字? 只见玄晖起身,来到战袍前,伸出手,在上一寸寸抚摸。 “小凤……”玄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无数温存的日夜,他在她耳边轻唤她名字一般。 “如果你在,你一定会赞同我的决定,对吗?” 夜静如水,沉默无声。 黑云压城,冷风萧瑟。 十万人马整整齐齐的排列的军营的门口。 玄晖站在最高处,看着下面神色坚定的将士。 他端起手边的酒碗:“将士们,此次一战,凶多吉少,若是有想退出者,即刻禀明,领上五十两银子,便可回家。” 话落,无人说话。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 将士们齐齐单膝下跪:“誓死追随贺将军,誓死守卫羌谷城!” 玄晖看着将士们,心中动容,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跟随。 喝完之后。玄晖将手中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随后翻身上马。 小凤站在一侧,却赫然发现,玄晖手中的长枪居然是她的。 自从她死后,玄晖没有提过她一个字,却似乎字字不离她。 玄晖长枪一挥:“出发!”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等一等。” 玄晖扯缰绳的手一顿,下意识皱了皱眉。 下一秒,白梦浅就扑倒了他的马边。 “乾渊,你不要去,撤退吧,朝廷都要舍弃羌谷城,你就不要管这里的百姓了!” 白梦浅红着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角。 “白梦浅,贺家欠白家的恩,我已经还清,你若再违反军令,没人能救得了你!” 白梦浅哭着摇头:“我不想你去送死,乾渊,一个羌谷城,值得你去送死吗?” 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京城大才女,如今毫无形象的哭倒在玄晖的脚边。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将衣角抽走,不带一丝感情。 玄晖稳了稳缰绳:“你我的婚约已经解除,日后如何,与我再无关系,你好之为之吧。” 说完,玄晖扬鞭一甩,带着浩荡的将士,绝尘而去。 纷扰的尘土遮住了身后白梦浅瘦弱的身影,可她还是跌跌撞撞的朝前跑。 “乾渊……” 呼喊被湮没,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 许是之前小凤的宁死不降,也或许是玄晖的实力威慑。敌军已经隐隐有所忌惮,逐渐有些畏手畏脚。 打仗的时候,人有了畏惧,就如同探到了猛兽最柔软的肚皮。 贺家军全部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一时间锐不可当。 漫漫长夜,天色将明。 玄晖满身是血,长枪一挥,砍下最后一个敌军的头。 仅仅一夜,首战告捷。 营帐内。 玄晖褪去满是鲜血的衣衫,身上的伤口瞬间便显露出来。 军医在一旁上药,动作小心谨慎。 所幸都是一些小伤,并不致命。 可是即便如此依旧看得小凤心惊胆战,心底泛痛。 在一盆盆血水被端走以后,玄晖的伤口终于算是包扎完了,小凤的心也总算放下。 看着他闭着眼躺在床上休息,小凤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 即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触摸他。 她苍白几乎透明的手缓缓顺着他挺拔的眉眼,缓缓下滑,他的眉、眼、唇…… 一寸寸,都是她曾爱到心底的模样。 “枕棠……” 玄晖闭着眼,突然呢喃出声。 小凤手一顿,他刚才是在唤自己的名字吗?还是错觉? 等了许久,玄晖没再开口,小凤知道,原来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听错了…… 她蜷缩起身子,靠在玄晖的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外面雨声呼啸,帐内安静无声。 烛火摇曳,不知明日的风雨何时到来。 第二日,天色刚亮。 前方传来消息,陈国增派了十万精兵,包围了羌谷城。 玄晖一头扎进营帐,和贺长轩、江卫、蒙哲研讨起了策略。 小凤跟在一边,紧紧的皱起了眉。 小凤下意识看向玄晖,只见他也紧紧皱着眉。 可是不知道为何,小凤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的感觉,大概是来自于玄晖的绝对威严吧。 他十五岁上战场,战无不胜,功勋累累,无数次背水一战,死里逃生,他都能化解。 后来小凤跟了他,更是如虎添翼。 玄晖的锋芒从来都是不可掩盖的。 这时,蒙哲小声嘀咕了一句:“林军师最善和陈国作战,若是她在就……” 话还没完,就被江卫狠狠一戳。 蒙哲心中一惊,瞬间反应过来,立马跪下。 “属下失言,还请将军恕罪。” 蒙哲胆颤,自小凤死后,玄晖最忌讳别人提起她的名字。 今日自己失言,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半晌,就在几人都紧张不已的时候,头顶传来玄晖的声音。 “无妨,你起来吧。” 玄晖没有太过计较,只是脑海不自觉的浮现出小凤的脸。 蒙哲的话没错,只是所有的事都没有如果。 贺长轩此刻上前:“哥,明日我当前锋,率领一队人马,先杀过去。” “不可。” 几乎是毫不犹豫,玄晖便拒绝了贺长轩的提议。 “为何不可?”贺长轩不解。 玄晖起身:“因为那和的人头,我要亲自拿下!”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和渗人的杀意。 玄晖看向贺长轩:“明日,你带一队人马,先去往燕国。” 说着,他拿出一个玉佩:“将此玉佩交于燕国国主,他会明白的。” 贺长轩狐疑的看着自家兄长。 他推开玉佩:“我不去,你换个人去,我要留在这里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为枕棠和将士们报仇!” “不得胡闹,这是军令。” 贺长轩犟得很:“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拿军令来压我了,反正我不去,你要打要罚我都认!” 玄晖看了眼江卫和蒙哲一眼,两人瞬间明白。 “属下先告退。” 江卫和蒙哲离开。 玄晖目光沉沉的看向贺长轩:“你若不去,此战之怕真的凶多吉少了,我们若赢不了,那羌谷城的百姓又该如何?” “哥,你这话何意?” “我曾救过燕国君主一命,这个玉佩是他给我的,并许诺我,任何时候只要我有需要,他都会相助。”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请援兵?” 玄晖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凤有些一头雾水,她为什么从来内听玄晖提过此事? 贺长轩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你是我弟弟,你去他才会信。” 玄晖说完,贺长轩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才开口道:“可是,可是……” 玄晖笑了笑:“江卫和蒙哲都在我身边,况且,你还不信我吗?我何时输过?” 贺长轩开始犹豫:“实在是这次我们人马悬殊太过厉害,我真的不放心……” “长轩,你若不去,这么多的将士和羌谷城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有了希望。” 玄晖一番话,贺长轩彻底没了拒绝的理由。 国难当前,数万的将士,他不能做任何自私的决定,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兄长。 贺长轩默了默,接过玉佩:“我会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来,你们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长轩。”玄晖突然叫住了他。 贺长轩回头,只见玄晖拿过一旁的一杆红缨长枪。 这是他从战以来,从不离身的武器。 “哥,你这是……” 贺长轩的话还没说完,只见玄晖将自己的长枪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一直喜欢我这杆长枪吗?拿去吧。” 贺长轩有一些摸不清头脑,谁不知道这杆长枪是自家兄长最贴身的宝贝。 如今这么轻易的给了自己? “你给我了,你用什么?” 玄晖没有回答,贺长轩的视线却看到了另一边放着的另一杆长枪。 那是小凤的长枪。 玄晖把他的武器给了自己,却留下了小凤的武器。 贺长轩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