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拿起来,才发现,这只杯子看起来很新,应该是刚买的。 那张简陋狭小的床,被铺得很整齐。 时景遇这才发现,只要是她在的时候,他那里才像是个家的样子。 过去三年里,不管他将家里弄得多乱,她总会一点一点将她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从前总说,不管多难,总是要热爱这个世界的。 实际上,阮夏也确实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前几天还给他打过电话,怎么突然就不在了? 这样的认知让时景遇心里忽然泛起巨大的落差。 他让人将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搬走,搬回他们从前一起住过的地方。 阮夏的东西并不多,大部分都还留在霍家的别墅。 上次她去拿东西的时候,他将她赶了出去。 可是现在,他终究是要将她带回来的。 也许是这三年里,也许是更久之前,时景遇对阮夏就已经是动过心了的。 时景遇清楚地记得,那一年,阮夏被她师傅第一次带进酒店时候的样子。 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明明是四月艳阳天,阳光透过窗,耀目的阳光洒在她身上。 她浅笑着,嘴角勾勒出浅浅的梨涡,眼角微微带着笑意,就已经让整个四月黯然失色。 那时候,他也只不过是在人群里多看了她一眼,自以为跟这个人不会有什么瓜葛。 没想到那天以后,她会自己主动找上来,每次都给他带一盒她亲手做的点心。 一开始的时候,跟他说话,她都会红了脸,就算他从来不怎么搭理,她也从未气馁。 甚至,那时候她送来的吃的,他有时候会当着她的面扔掉。 后来渐渐的,她再送来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下意识地留在办公桌。 再后来会尝两口,最后,他甚至开始喜欢上吃她做的点心。 每天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会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外面的太阳落下的轨迹,心里盘算着今天她会什么时候送来什么样的点心。 时景遇长这么大从来不吃陌生人的东西,那是他第一次去信任一个人。 那时候,他心里是满足的。 直到三年前那件事的发生。 三年前的那一天,下着大雨。 时景遇看着天边的夜色一点点沉下来,已经很晚了,但是阮夏的点心今天还没有送过来。 过去的很多天里,她没有一天会忘记这件事。 他正以为她厌倦了这件事,打算放弃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但心里却是不受控制地升起一阵期待。 他知道,她来了。 果然,阮夏轻轻打开门,手里紧紧抱着一盒点心,头上湿漉漉的,像是淋过一场雨。 他眼神微闪,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阮夏笑得十分灿烂,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水珠才敢走上前来,像献宝一样将点心放到他桌前。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对不起霍先生,今天师傅教我做新的点心,多花了点时间,加上刚刚下了雨,来得晚了些!” 他看着她淋湿的头发,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掉,眼神触到她温柔的笑,心里就像突然塌陷了一块。 他照常尝了一口她送来的点心,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还不错,回头会推出这款新点心。” 是实话,她做的点心总是很对他的胃口,甜甜的,不腻,却让人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天的点心居然有问题。 时景遇很清楚,后来那件事情以后,他不仅仅是愤怒,还恨她。 他以为阮夏是个单纯善良的女人,没想到,她也跟那些人一样满腹心机和算计。 他恨她骗了他。 其实,这三年里,他也没有多开心,只是他受不了她的欺骗和算计。 可是现在……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时景遇恨过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可如今她真的死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什么沉重的东西终于没有了寄托。 他木然地从阮夏留下来的行李里找出那只杯子。 他放在茶几上,印象中,她的杯子就是放在这里的。 可放上去,他又觉得不对,他将杯子拿去茶水间,跟他的杯子放在一起。 好像也有很多次,她的杯子是放在这里的。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 时景遇第一次察觉,原来他对她真的知之甚少。 不清楚她的习惯,不懂她的心思,甚至不了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他们在同一座屋檐下生活了三年。 阮夏记得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对什么东西过敏。 她都知道,她一直那样无微不至的照温着他,又小心翼翼地爱着他。 “叮叮叮……” 正想着,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时景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周瑶。 他冷冷看着,并没有接。 可是那头的人还是一直在打,大有他不接,她就会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他关掉手机,整个别墅终于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他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摆回原来的位置,将她的衣服挂在他的衣帽间。 两个人的衣服挂在一起,似乎还能以为她就生活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站在落地窗前,别墅院外的花开了,天空泛出丝丝阳光。 时景遇依稀记得,从前的阮夏,最爱这样阳光和暖的天气。 花都开好了,可是爱花的人,不在了。 阮夏离去以后,时光似乎都开始变得格外漫长。 时景遇坐在顶层办公室里,看着落地窗前的阳光从他的左肩一点点滑落到右肩。 阳光在他身上折射出时光的长度。 他的眼神木然而黯淡,是阳光照不进的黑沉深渊。 理智在告诉他,阮夏死了,那个女人不见了,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感性只能将悲痛的情绪传达进大脑和心脏。 在每每心痛的刹那,在那个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才清醒地意识到。 那个女人早就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拔不出来,而发芽的种植根在心脏。 嫩芽随着她的死去在心里枯萎,然后变成腐烂,跟着连心里那块属于她的地方都变成一块腐肉。 挖不出来,只能慢慢腐败得更深。 她死了,时景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只能看见他目光呆滞地坐在窗边,落日的余晖在他身侧落下。 他像一尊古老的石雕,一点点埋进阴暗的角落,没有丝毫动作。 助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时景遇,连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霍少,老爷子让您回去一趟,说是A市的温总要来谈一笔生意,让您务必准备好。” 听到那个温字的时候,时景遇的眼神才有刹那的松动。 可也就是那一刻,世界上姓温的人那么多,却终究没有一个叫阮夏了。 见时景遇没有反应,助理这才又试探着开口:“霍少,这件事情对霍氏来说很重要。” 时景遇这才收回眼神,语气低沉而沙哑:“我累了,推后。” 助理还想说什么,可看见时景遇的冷硬的目光又只能咽下去。 他不再提起这件事,只又恭敬开口:“还有,周小姐现在就在楼下,说是要见您。” 提起周瑶,时景遇眼里涌起一股戾气。 这个女人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他已经查得很清楚了,阮夏的死跟她脱不了关系! 见他没有说话,助理这才又接着开口:“这两天,温小姐的事情闹得很大,周小姐这几天估计很不好过,这次来,估计是想让您放她一马。” 时景遇目光如刀,闪过一丝冷意。 “既然是要求我,就让她进来。” 助理点头应是,跟着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门再次被打开,助理才带着周瑶进门。 不过几天的时间,周瑶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脸色苍白,眼角乌青,整张脸看上去格外憔悴,眼睛红红的,有些发肿。 看见时景遇,她连忙上前抓住了时景遇的衣袖,脸上满是恳切:“谨深殪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我也是没办法,我弟弟病了那么久,实在是危在旦夕!” 时景遇神色分毫未变,冷冷看着眼前的人:“我跟你说过,骨髓我帮你找到了,为什么要动她!” 周瑶语气带着哭腔:“我都是为了弟弟,而且,是那个女人为了钱,她自愿的!” “啪——”桌上一只玻璃花瓶被拂倒在地,玻璃破碎一地。 周瑶一个瑟缩,抬眼看见时景遇铁青的脸满是戾气,眼中灼烧着怒火,像是要杀了她一般。 时景遇突然伸手扼住她的脖子,眼里几乎淬出火来:“周瑶,你当真认为我好骗不成?你用她师傅的命威胁她,这才逼得她不得不上了手术台!” 周瑶拉住他的手,拼命想要挣开他的桎梏,脸都被他掐红了,这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我逼得她无路可走,你现在也要逼着我无路可走是吗?可是时景遇,你以为你就无辜吗?” 时景遇脸上闪过一抹痛苦,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瞬,继而又紧了紧:“胡说八道!” “呵。”周瑶冷笑一声,“你现在才来装什么深情吗?明明当初你能帮她,你能救她,可是你一直冷眼旁观,放任我针对她,难道不是你的纵容和默许吗?” 一瞬间,时景遇手上好像忽然没有了力气。 她吃了什么苦,受了多少罪,其实,他怎么会一无所知,周瑶在背后的小动作,他也不是全然不知道。 排挤她丢了工作,被赶出租房,找不到工作。 这些事情,他明明都是知道一些的。 他知道,离开他的日子,她有多穷困潦倒。 可是他选择视若无睹,冷眼旁观,他觉得这些都是她自作自受。 但,谁的命又比谁高贵呢!她怎么会死呢! 一场细密而清冷的春雨飘然而下,水珠打在落地窗前。 雨滴汇集在一起,凝成一团,在玻璃窗上流下一串串雨线。 时景遇松了力,僵在那里的手却止不住有些微微发颤。 如果逼死阮夏的周瑶母女罪不容情的话,那他又何尝无辜,冷漠本身就是比加害更加可恨。 一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鲜血淋漓。 阮夏的死,可以算作是他递的刀,不是他,也许周瑶母女还不至于非要至她于死地。 见时景遇脸色一刹那难看到了极致,周瑶却像疯了一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笑得眼眶泛红:“谨深,我知道你心里装了那个女人,可是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已经回不来了,她低微卑贱根本配不上你,只有我,只有周家能帮你!”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地上坐起来,一把拉住时景遇:“对,谨深,我能帮你的,只要你收手不要继续对付周家,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一切都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时景遇嫌恶地打开她的手,就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周瑶,一条人命,你就打算这样轻易地揭过去吗?是,我时景遇对不起她,但,你别想着能全身而退!你准备着下半辈子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吧!” 闻言,周瑶的脸色一瞬煞白,终于开始害怕起来:“不行!谨深,不能坐牢,我怎么能因为那种卑贱的女人娶坐牢呢?我是你女朋友啊,只要阮夏不在了,我们就没有任何阻碍了呀!” 阮夏,这三个字就像一个逃不过的诅咒,每每提起,时景遇心里就不免一阵锥心刺痛。 他想,恐怕这一辈子,他都没有办法忘掉这个女人了。 忘不掉,也放不下。 周瑶被赶出去以后,时景遇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归于宁静。 天空是黑的,城市是灰的,雨是透明的,整个世界似乎没有了色彩。 当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叫阮夏的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吃不到她做的东西,接不到她打来的电话。 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彻头彻尾的悲切,他以为,只要他想,她就一辈子都逃不脱他的掌心。 他以为,只要他想,阮夏就会乖乖地回到他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