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薄时砚点头。 王叔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惊喜,上前来拉住他:“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爸妈呢?对了,还有宋家那个姑娘呢?没和你一块儿回来?走,上叔家喝一杯。” 世界上大多数的邻里和亲戚都很相似,见面就是一大串问题。 接着也不管薄时砚愿不愿意,拉着人就往家门口走。 热情难却,沉默的薄时砚被拉进了王家。 “老婆子,你看看谁来回来了,快把我的好酒拿出来。” “谁啊?哟!赵家的儿子!宋家那姑娘呢?” 王婶乐呵的应声着,进了里屋,拿出好酒放在桌上。 薄时砚看着眼前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王家院子,面露怀念。 “自从你和宋家那个姑娘上大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吧。”王叔摆好椅子,又拿出花生米倒进碗里。 “以前你和宋……书黎是吧?最喜欢在我这儿玩,几十年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薄时砚的喉结滚了滚,低沉的声线里满是悲伤:“她现在是医生,医术精湛,每天忙着救死扶伤……” 他说着,眼眶止不住的发红。 “那就好!”王叔倒上酒,猛喝一口:“她过的好就好……有件事儿我一直埋在心里,今天见到你也算完成了一个心愿。” 闻言,薄时砚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 “其实你们高中毕业那天,宋丫头回来过一次。” “那天你王婶摔了一跤,我出门时,恰好遇见宋丫头站在你家门口。” “但你迟迟没出来,你妈出来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很伤心,然后把信转交给了我。” “我当时急着去看你王婶,就忘了这事儿。”王叔说着,泪水从浑浊的眼睛里涌出。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起身走到书柜前,从书的夹角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薄时砚。 薄时砚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写着:景川,你是我学医的初衷。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带着无尽的冷意。 薄时砚深褐色的眸色沉沉的暗下去,一双手止不住的发颤。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砸下,滴在整洁的西装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整颗心都被悲怆塞得满满当当,人都快要炸开。 原来最初的黎晚星并不是爱医学,仅仅只是爱他而已。 她是为了接近他,所以选择了学医。 她用自己的方式,慢慢的靠近他。 把薄时砚的信仰当作信仰,把薄时砚的誓言刻骨铭记。 为什么不早点拿到这封信,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他抬起手,慢慢遮住双眼,泪流满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突然变的冷淡,开始厌烦黎晚星,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说她和宋世民一样疯…… 那时的她是什么感觉? 会不会难过到哭泣? 黎晚星到底是对他多失望,才一句话也没留。 薄时砚不知道,也再没机会知道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信叠的整齐,然后学着谢铮,把信放进靠近心脏的口袋里。 “景川啊,这事儿是王叔不对,王叔给你道歉。” 薄时砚没回答,起身走进雨里。 想借冰冷的雨水来平息心里各异的情绪。 人就是这样无耻,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伤人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说,糟蹋别人的真心。 真正失去之后,才口口声声说爱,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很痴情。 薄时砚回到车上,终于没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书黎……对不起。”他的声音发颤,“我不是故意说你像宋世民的。” “我不应该骗你,瞒着你和甘棠见面。” “我……”薄时砚崩溃了,剩下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亦或者意识到,现在道歉已经太迟。 黎晚星听不到,也不在意了。 …… 薄时砚淋了雨,寒气入体,没过多久就发起热来。 他也没有心情在留在老家,索性连夜开车回了深市医院。 谢铮开早会看见他时,就和见了鬼似的。 等主任一说散会,他立即的上前拦住薄时砚。 “你不是请了两天假吗?怎么又开始上班?” 薄时砚神情萎靡,一双眼黯淡无光:“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院里这么多医生,你回家休息几天又不会怎么样?” 谢铮整个人不理解,薄时砚为什么要这样。 “你苛责一般的虐待自己又有什么用……” “因为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薄时砚打断,声音暗哑,“我不敢回家!每当我停下来,我就感觉自己要被逼疯了,我每分每秒都在后悔,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去京都,后悔我娶了她却没有像我承诺的那样,保护她陪伴她!” “谢铮,你懂这种煎熬吗?” 薄时砚的语气轻的发飘:“有时我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只要能再见她一面,看她还活着,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 “即使我们没有在一起,即使她没有遇见我,即使我们相逢不相识,如同这世上所有的陌生人一样,我也愿意。” “可是晚了……” “谢铮,那个没有黎晚星的地方,不是我的家。” 两人的动静不小,来来往往的病人用各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谢铮看着薄时砚自责,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现实已经是这样了,只言片语的安慰根本不能让人心里好过分豪。 他只能拍拍薄时砚的肩膀,沉默离开。 没错错事情的人问心无愧,做错了事情的人只配得到痛苦。 薄时砚无力的靠在墙边,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良久之后才强忍着疲惫,走回的办公室。 他坐下,看着桌上和黎晚星的合照,忍不住伸手去摸。 可就在快要碰到黎晚星的脸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薄时砚动作一顿,收回了指尖。 他接起电话,一道浑厚严肃的声音传来:“这里是深市临阳公安分局,请问你是薄时砚赵先生吗?” “我是,有何贵干?” “宋世民听闻了黎晚星女士的死讯,想要见你一面。” 听见宋世民三个字,薄时砚突然站起来,带着椅子叫从地板上摩擦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赵先生?” “临阳分局是吗?几点?”薄时砚咬紧了后槽牙,胸膛不断起伏。 “您现在方便的话,也可以现在过来。” “好。”薄时砚把手机摁了挂断,急匆匆的出了办公室。 他没销假,手术也都排给了别的医生,去见趟宋世民的时间绰绰有余。 临阳分局。 薄时砚坐在探视区,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宋世民。 “怎么是你来!黎晚星呢?叫她给老子滚过来。” 宋世民色厉内荏,不断的叫嚣着。 薄时砚还没开口,看守的警官就敲了敲玻璃:“安静点。” 宋世民立即换了表情,点头哈腰:“是是,警官,我安静点。” “快说!黎晚星那小兔崽子去哪儿了?!” 薄时砚嗤笑一声:“你不是知道吗?” 宋世民满脸的不可置信,压低声音怒吼:“不可能!她绝对是躲起来了!你和她们联合起来骗我!” “你能听到消息,是因为她的遗体捐赠需要通知亲属。”薄时砚目光如刀:“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宋世民艰难的吞咽了下喉咙,脸色发白。 “而且,书黎要是还活着,也轮不到我来见你。” 薄时砚比谁都希望她还活着,但是宋世民这种人渣,给他希望就是给自己痛苦。 “她死了你不高兴吗?你还记得你以前怎么对她吗?你把林姨囚禁,每天殴打……” 宋世民猛的站起身,不断敲打的眼前的玻璃:“闭嘴!闭嘴!” 薄时砚看他逐渐癫狂,心里涌上报复的快感:“你应该高兴啊,你亲手杀了你的老婆,你的母亲,现在你唯一的女儿也死了,谁也不能阻止你喝酒,要钱了。” “宋世民,你自由了。” 薄时砚说完,直接起身离开,任凭宋世民如何叫骂都没有回头。 他回到医院,又去了太平间。 这里到处都是白布,凄凉冷清的像人来人往的医院中最后的静谧之地。 谢铮言而有信,真的找了很好的入殓师。 黎晚星躺在病床上,面色红润,和生前无异。 薄时砚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正想开口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 “薄时砚,你要让赵家世代的医学清名毁在你手上吗?” 听见赵母熟悉的声音和话语,薄时砚剑眉微皱。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黎晚星,嫌弃她是个杀人犯的女儿。 每次见面,赵母都会冷嘲热讽几句。 薄时砚像第一次带黎晚星回家见父母那样,轻声说了句:“别害怕,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闻言,赵母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什么了?” 薄时砚早就不是年幼时任由赵母摆布的薄时砚了。 他站直身体,比踩了高跟鞋的赵母还高了一头不止。 “我在祭拜我的妻子,你的儿媳,请问我闹什么了?” 赵母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蔑视:“儿媳?我可不会认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做儿媳。” 听着她的话,薄时砚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我有时候不明白,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为什么会对黎晚星这么有偏见?别忘了她是为了救人才牺牲的。” “偏见?你去外面看看,谁会对杀人犯的女儿心生同情?罪犯的子女三代不能入士,你清楚吗?”赵母言辞激烈,“如果你们有了孩子,孩子一辈子都要受人冷眼,你又想过孩子的感受吗?”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如果有的选,黎晚星难道会去选择做宋世民的女儿吗?” 外面的光透过顶上的窗户落在薄时砚的侧脸上,照的明暗交错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 “你们都指责她,嫌弃她,甚至于厌恶她,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错的是宋世民那个人渣,是他杀了林姨!凭什么这些骂名要痛书黎来背负?” 赵母看着薄时砚眼里密密麻麻的血丝,语调软了下来:“谁让她的命不好。” ……命不好? 这算什么回答? 黎晚星为了救别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她遭受的这些苦难最后只得到一句命不好。 薄时砚苦笑一声,每个音调都像是撕扯着喉咙钻出嘴唇:“那我的命也不好,正在这样薄情冷性,追逐名利,虚伪至极的家庭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薄时砚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力道重的赵母的掌心都发痛。 “我生你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为了一个女人和我作对。” 薄时砚用舌尖顶了顶发痛的侧脸:“巧了,我长这么大,读了这么多书,也不是为了做你的傀儡。” 赵母被他气的心肌梗塞,但看着薄时砚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懒得再劝。 “你会后悔的。” 她丢下这句话后离开。 太平间内安静下来,世界变得静默无声。 薄时砚定定的站着没动,他的眼神破碎空洞,恍若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