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梁晚宁如今只是一个魂魄,她无法开口问顾修珩,他此前这般对她,究竟是为何。 显然,有此疑惑的人,并不止梁晚宁一个。 得知安乐公主的身份造假,并且真正的安乐公主已经惨遭毒手之后,皇帝和皇后震怒,当即命令顾修珩提审沈若雪。 如今,沈若雪被悬挂在审讯台上,残酷的十八刑罚已对她使了六种,可顾修珩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连作为魂魄的梁晚宁,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忍。 可沈若雪却突然冷笑了起来:“顾修珩,你后悔了吗?” 顾修珩嗤笑道:“后悔?我后悔什么?” “当然是后悔拒绝了我啊。那日我以公主的身份威逼你同我成婚,你却是不肯。我那般低声下气的求你,你都不屑一顾。你可知,当时我的心有多痛吗?” “那日你让我所承受之痛,我必让你千倍奉还。于是我一怒之下,便命人斩杀了梁晚宁满门,为的就是让你痛不欲生。” “凭什么!凭什么梁晚宁的一切我都抢走了,甚至我还逼你同她和离。可事到如今,你却还是不肯娶我!我对你的爱,分明不比她对你的少啊!” 飘在一旁的梁晚宁,在听见沈若雪的话后,不由得面色一变。 原来,顾修珩之所以向她提出和离,竟是沈若雪一手促成的?! 看着沈若雪这副几近癫狂的样子,顾修珩只觉得恶心。 “我与晚宁和离,是受你威逼,更是因为我不想耽误她的后半生,并不是因为倾心于你。” “你抢走她的一切,顶替她的身份,杀害她的家人,竟还在此说些冠冕堂皇的言论?” “沈若雪,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让你入了皇城司,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沈若雪又连连笑了几声,而后咳出一大口血来。 “顾修珩,你可知,早在五年前,梁晚宁就已经倾心于你。你和她的婚姻,是她求着梁氏夫妇,一手促成的,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用些龌龊的手段逼着你娶她!” 顾修珩拔出随身的佩剑,抵在沈若雪的脖颈,冷声道:“沈若雪,你若再敢对我夫人出言不逊,我定会一剑杀了你,替她报仇。” 闻言,沈若雪的表情终于产生了一丝裂缝。 她狠声道:“为什么?!梁晚宁究竟哪里比我好!你顾家三代单传,可她嫁与你三年,连个孩子都没有为你生!” 顾修珩将随身的佩剑收入剑鞘之中,“晚宁之所以嫁给我三年都无所出,是因为我这三年来,都未曾与她同房。” “我们皇城司的人,或许外表看起来风光,实则没日没夜的干着些刀尖舔血的活计,树敌无数。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或许会在哪一次的任务途中,就不幸命殒当场。这样的我,既然给不了她未来,又为何要耽误了她?” “只是……我本以为我们的这段姻缘是梁知府一意孤行的撮合,晚宁对我并无他意。于是我便想着,在我之后,她如若遇到了让她倾心的男子,也能带着完璧之身嫁给他。” “可我没想到,晚宁竟对我有情,所以终究还是我负了她。如若我知道她对我有意,过去的三年我必不会如此冷待于她。我只是以为她不愿,所以才向她提了和离。” “不过,就算我已同她和离,我此生也不会再娶妻了。顾夫人的位置,永远都会是晚宁一个人的。” 不止是沈若雪,就连一旁的梁晚宁,在听见顾修珩的这一席话后,都怔愣住了。 她从前从来不知道,原来顾修珩对她的那些冷漠以待,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梁晚宁生性羞涩,就算对顾修珩爱慕多年,也从未露骨的将那些爱意缱绻宣之于口,秉承着大家闺秀的良好风范。 她以为,她只要为顾修珩做得足够多,顾修珩便能明白她对他的心意,殊不知这三年来,两人都一直身处于对对方的误会中。 一个误会对方心中有他人,一个误会对方心中没有自己。 其实在顾修珩的心中,早就已经认定,从他与梁晚宁拜完天地的那天起,梁晚宁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也是此生唯一的爱人。 但尽管如此,他对她的感情依旧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皇城司的人,见惯了生死,性子本就比旁人要淡漠不少。 更别提顾修珩年纪轻轻坐上了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更是对离别司空见惯。 不去和梁晚宁深入感情,实则是对他们双方最好的保护。 因为一旦他们二人感情和睦,如胶似漆,保不准哪天,顾修珩的仇家就会对梁晚宁不利,拿梁晚宁来威胁顾修珩。 等到那时候,一头是使命,一头是情义,顾修珩不知该如何取舍。 所以他只能压抑自己,让那一天永远都不要来。 得知顾修珩的用心良苦之后,梁晚宁感觉眼眶酸涩的要命,想要流下泪来。 可她是魂魄,又怎么会有眼泪呢? 听见顾修珩的话,沈若雪却突然变得癫狂起来,“不……不!你爱她?你怎么可能爱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连你也爱她!为什么我喜欢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梁晚宁抢走了!” 离开地牢之前,顾修珩留下了最后一句。 “是你,一直在抢她的东西。” 梁晚宁不再去看身后疯狂嘶吼的沈若雪,而是跟在顾修珩的身后,出了地牢。 外面的阳光很好,今天是个晴天,可在顾修珩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梁晚宁却觉得他的身上莫名生出一种孤寂之感。 高处不胜寒,她以前怎么从未发觉,她的心上人,如此的强大可靠,可是却也如此孤独。 梁晚宁好想要抱抱他,只可惜,她的手只能一次次的穿过顾修珩的身体。 处理完沈若雪的事情以后,顾修珩回到了皇上面前复命。 梁晚宁的尸首,早在前些日子,被安葬于皇陵之中,追封为安宁公主。 顾修珩向皇上禀明了沈若雪的现状,皇上应了一声,说道:“顾司使,务必不要让沈若雪这么痛快的死了。胆敢顶替公主,谋杀朝廷重臣,甚至谋害公主,她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朕砍的。” 顾修珩领了命,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陛下,臣……自愿卸去皇城司指挥使的职务,想去给安宁公主守陵。” 闻言,陛下眸色一深,说道:“朕钦定的皇城司指挥使,岂是你说辞就辞的!” 顾修珩虽跪在地上,但他的语气依旧是不卑不亢:“臣无能,连爱妻都无法护住,又有何脸面继续担任皇城司指挥使,替陛下办事。臣去意已决,恳请陛下能够允诺臣的决定。” 想到自己惨死的女儿,皇帝的心中也是不忍。 他闭了闭眼,大手一挥,“去吧,朕准你去替安宁公主守陵,就当陪陪我那苦命的女儿。” 顾修珩最后在皇上面前行了个大礼,主动呈上了代表着皇城司指挥使的令牌,最后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看着顾修珩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安宁,唯一能抚慰父皇的心的,便是你没有爱错人……” 如果梁晚宁能够说话,她好想告诉顾修珩,她已经知道了他对她的心意,他其实没有必要为她做这些事的。 他应该继续做他的皇城司指挥使,而不是为了她,觉得对她歉疚,而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皇陵,为她荒废此生。 顾修珩不希望自己拖累她,梁晚宁同样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顾修珩的拖累。 偌大的皇陵中,顾修珩疾步走到梁晚宁的墓前,竟直直的跪了下来。 颓废低迷的声音在空旷的皇陵中响起:“晚宁,对不起……” 飘在一旁的梁晚宁,看见顾修珩这般模样,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心爱的男人,应该永远都做那个无所畏惧、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王,而不是跪在她的坟前朝她忏悔。 顾修珩膝行几步,靠在了她的墓碑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口中轻声呢喃:“晚宁,我爱你……” 一旁的梁晚宁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顾修珩的唇角突然流下了血污。 可顾修珩浑然不觉,面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罕见的笑意。 梁晚宁大惊失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在来到她的皇陵前,顾修珩就已经服下了毒药,想要与她同生共死。 “不……修珩,不要!” 梁晚宁在一旁疯狂嘶吼,只可惜,顾修珩却根本听不见。 明明已经是魂魄了,可是为什么她竟会觉得心这么痛。 顾修珩的手缓缓垂下,彻底失去了生气。 “不……不!” “不——!” 梁晚宁惊呼出声,猛地坐了起来。 平复了急促的呼吸之后,梁晚宁才突然发现,她竟坐在床上。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床上醒来? 难不成,之前发生的种种都是她做的一个梦? 梁晚宁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发现不再是透明的魂魄质感,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可之前的事情,桩桩件件发生的如此真实,又怎么可能是在做梦?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梁晚宁脑海中产生了,她不会是……重生了吧? 梁晚宁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顾府,她的寝室内。 她向房间外看去,屋外的天已经黑了,侍女也不在她的房中。 梁晚宁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了,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迫切的想要见到顾修珩。 顾修珩为她殉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那种切实的心痛感,让梁晚宁的心现在都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匆匆穿上外袍和鞋袜,便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梁晚宁跑到顾修珩的寝室门口时,正好撞见他从侧门回来。 此时顾修珩穿着皇城司的衣服,一看就是刚刚结束晚间的公务回来。 以前看着顾修珩这张庄严肃穆、不苟言笑的脸,梁晚宁心动之余,总不免有些害怕。 但如今,她已然是死过一次的人,明了了顾修珩对她的心意后,梁晚宁再次看见这张脸,她只觉得好亲切。 看见顾修珩的那一刻,梁晚宁的眼眶就忍不住湿了。 顾修珩在看见梁晚宁的时候,显然也有些意外。 这个点了,她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 只不过,还没等到他的责问出口,梁晚宁便已经小跑过来扑进的他的怀中。 被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顾修珩的身子陡然一僵。 他想要拉开梁晚宁,却听见她哽咽着声音喊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修珩……” 听见梁晚宁带着哭腔的声音,顾修珩停下了想要把她拉开的手,而是转而揽住了她的背,放低了声音问她:“怎么了?哭什么?” 得到了顾修珩略显温柔的回应,梁晚宁抱着他劲腰的手却愈发的收紧,“修珩,我梦见我死了,我好害怕……” 原来只是做了噩梦,顾修珩还以为她又受了谁给的委屈。 平日里他公务缠身,鲜少在家,母亲时常为难于她,这些事他也是知道的。 只是梁晚宁竟一次都没拿这些事情来向他抱怨过,顾修珩有些意外。 见梁晚宁靠在他怀中抽泣,顾修珩轻拍着梁晚宁的脊背,算是安慰。 谁能想到,白日里冷血肃杀的冷面阎王,深夜里竟也会在月色下做出这些哄自家夫人的温柔举动。 “别害怕,那只是梦。有我在,没人能要你的命。” 梁晚宁靠在顾修珩的怀中,小声的啜泣,顾修珩就这样站着,一直默默地安慰着她。 也正是这个时候,梁晚宁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修珩虽不善言辞,但那些举手言谈间对她的维护,却是有迹可循的。 前世,她深陷顾修珩不爱自己的泥沼之中,却从未发现过,顾修珩虽生性淡漠,但对她本依旧比对其他人不同。 如今重活一世,梁晚宁得知了顾修珩对她的心意,就定不会让他们二人之间走到前世的悲惨结局。 这一世,她要解开顾修珩的心结,好好的和他在一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定不能再让沈若雪此等小人有机可乘! 梁晚宁擦干了眼泪,湿润着一双眼抬头看向顾修珩,糯声道:“修珩,今晚你能陪着我吗?我好害怕。” 顾修珩低头看向依偎着他的梁晚宁,姣好的面容在柔光的月色修饰之下更显动人。 尤其是那一双美眸之中,还挂着莹莹泪花,让顾修珩已到唇边的拒绝之词根本说不出口。 顾修珩顿了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说了句:“好。” 虽然明知自己不该耽误她,明知不能让自己越陷越深,但每当梁晚宁用这样充满期许的眼神看向他时,他根本无法拒绝。 三年前,在他和梁晚宁的洞房花烛夜当天,顾修珩借着“紧急公务”的由头,连她的盖头都没掀开,便匆匆离去。 其实,哪里有什么紧急公务等着他去处理? 他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不想污了梁晚宁的清白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