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羡礼,你连一个几面之交的女子都愿意救,却为何不愿意放过我的家人? 容真咬了下唇,垂眸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马车迅速回到了东宫。 有人先一步回来报信,因此已经有几名御医在东宫内候着了。 那羽箭扎得极渊,顾羡礼在马车上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容真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喝下药汁后慢慢找回了身上的力气。 她在房内来回转了几圈,一颗心终究还是遥遥落到了顾羡礼身上。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掌心被掐出无数白印,半晌,容真还是慢慢走向了顾羡礼的寝殿。 “我只是去看看他死了没有,没有别的。” 容真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到了顾羡礼的寝殿外,她终究还是不敢进去,只探进一只眼,打算悄悄看一眼就走。 只见顾羡礼沉沉躺在床上,肩上虽包着白纱,但呼吸还是平稳的。 楚含烟守在他身边。 容真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顾羡礼自然有楚含烟照顾,哪里轮得到她巴巴过来看一眼呢? 她悬起的心慢慢落回原处,转过身正要离开,耳畔却传来顾羡礼含混的声音。 “玥儿……” 容真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顾羡礼,在叫她的名字,还叫得这么亲密? 她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楚含烟紧握着顾羡礼的手,温柔道:“烟儿在这里,明渊哥哥是要喝水吗?” 容真一僵,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与顾羡礼两世姻缘,得到的永远是顾羡礼不假辞色的冷淡,怎么可能从他嘴中听到“玥儿”这么亲昵的称呼? 不过是把“烟儿”听成了“玥儿”罢了、 容真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停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太子寝殿的床上,顾羡礼眉心蹙起,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 楚含烟拿来湿帕子,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珠,又伏到他手臂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顾羡礼如同刀刻般的侧脸。 “明渊哥哥,你不要怪烟儿,我只是太爱你了……” 这时,顾羡礼长眉猛地纠在一起,嘴唇翕动了两下。 “明渊哥哥怎么了,可是要水?”楚含烟一边说着一边将耳覆上去。 顾羡礼意识昏沉间闻到一股脂粉香,潜意识里,他以为是容真。 “玥儿,不要离开我……” 这次,楚含烟听得明明白白,脸色唰地变得雪白。 为什么!为什么她和顾羡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是抵不过一个容真? 这一刻,楚含烟对容真的嫉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 翌日。 容真从小宫女的嘴里得知顾羡礼已经醒了,犹豫了半晌,还是去了太子寝殿。 不管怎么说,顾羡礼也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 到了寝殿后,容真垂眸,端正地给顾羡礼行了个礼。 “臣女多谢殿下昨夜舍身救护之恩,望殿下早日康复。” 顾羡礼的唇色还是微微泛着白,他靠在床头,神色平静地从舌尖滚落一句话。 “不必言谢。” 当日他未能护好容真,如今能护好一个长得像她的人,也能给他破开的心稍微补上一丝缝隙。 这时,御医拿着药粉走了过来,恭敬道:“殿下,需要换药了。” 一旁的宫女替顾羡礼解开纱布,露出狰狞的伤口来。 容真抬眸时刚好见到,心口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瞬,本要离开的脚步就像被钉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了。 御医将细心清理过伤口,随即又将药粉轻轻到了上去。 顾羡礼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痛得不自觉地一抖,药粉倒有大半倾在了枕上。 “殿下请别动,您这伤可得好好上药呢。” 御医额上沁出汗水,四下扫视一番,视线定在了容真的身上。 “还请宋姑娘搭把手,按住殿下的肩,不要让他移动。” 容真闻言一怔,楞在了原地,迟疑着开口:“我还是去找楚姐姐过来吧。” “顾夫人去护国寺给殿下祈福了,短时间不会回来呢。” 顾羡礼掩在被子下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不必了,御医上药便是。” 御医不敢和太子争辩,只好转向容真道:“殿下失血过多身子虚弱,疼痛难忍下难免挣动,伤口只怕会撕裂开。” 容真便不好再推辞,低垂着头,慢慢走到了顾羡礼的身边,隔着帕子按在了顾羡礼的肩上。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出神。 顾羡礼也不看她,只是余光中罩进了她尖巧的下巴,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女子垂着头坐在他床边的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羡礼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沉沉吸了口气,生怕这滚烫炙热的心跳声传到旁人的耳朵里。 容真感觉到他的肩膀一紧,立马脱口而出:“是臣女按痛殿下了吗?” 顾羡礼双眸如寒潭般清冷,淡淡道:“没事,有劳宋姑娘了。” 那厢,御医重新给顾羡礼包好了纱布,擦了下额间的汗,弓着腰退下去了。 容真慢慢退开,只觉得后背都浮起了一层薄汗。 两人都不再开口,偌大的太子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在不久后御医就端着药上来了,打破了一室的凝重。 顾羡礼端起将药汁喝尽,扫了一眼旁边宫女捧着的一小盏蜜饯,移开了视线。 容真正好抬眼,不知为何就捕捉到了顾羡礼眼里的一丝无奈,不禁脱口而出道。 “去取份山楂来。” 说完后她便心脏猛地一跳,心知这句话实在是冲动了。 果不其然,顾羡礼微微怔了一瞬,随即眼光如冷刃般扫了过来。 她知道顾羡礼其实不爱吃这些甜腻的蜜饯,前世顾羡礼有一次高烧不退,喝完药后对她奉上的蜜饯一口都没动。 那个时候的她所有心思都挂在他身上,总想让他嘴里的苦药味快些散去,便挖空心思地备好各类吃食。 只有一次,她亲手做的山楂被顾羡礼吃得干干净净。 可顾羡礼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旁人也无从得知这个习性。 眼下她顶着宋君瑶的身份,可要如何解释? 顾羡礼渊邃的双眼有如缀着无数星子的夜空,他扫了一眼十指蜷缩的女子,多日来的疑惑让他忍不住试探道。 “我之前是否与宋姑娘见过面?” 容真身形一顿,停了片刻方道:“臣女第一次见到殿下,便是在护国寺。” 顾羡礼皱起眉,心里涌动着的疑惑快要如山洪般倾泻而下。 正要在问时,一个小宫女快步走了进来,朝容真恭敬道。 “宋姑娘,谢将军进宫了,想见您一面。” 容真心中松了口气,她正不知要如何从这满是顾羡礼气息的地方逃开,谢景辞无疑是来得正合时宜。 “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说完后,她忽略掉顾羡礼探究的视线,飞快地跟着宫女走了。 御花园。 谢景辞一见她便急急迎上来,拉着她上下打量,眉间满是忧色。 “我听说你昨晚遇到了暗杀,可有受伤?” 容真腰间的刀口还疼得厉害,但她不想让谢景辞担心,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笑着道。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谢景辞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好起来,他迟疑了半晌,轻声道。 “哪怕危险重重,你还是决心不改,是吗?” 不断有宫人从御花园经过,他也不能说得太明显。 容真唇角慢慢收拢,凝成一个面无表情的样子。 “如果是你,你会安安心心地忘掉所有的血活下去吗?” 谢景辞知道这是劝不动她了,心中暗叹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帮她入宫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瓶捂得温热的药膏,沉声道。 “这是我谢家独有的药膏,止血生肌最好,你带在身上,我也放心一些。” 容真接过,嘴角笑出两个小梨涡:“多谢。” 谢景辞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方才满怀忧愁地离去。 容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 与此同时,东宫。 顾羡礼靠在床头,见霍林走了进来,便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去。 霍林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呈到他眼前。 “回禀殿下,谢将军的确有一表妹名叫宋君瑶,这是下官整Ns理的一些有关宋姑娘的文书,请殿下过目。” 顾羡礼拿过那薄薄的一页纸,一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既然宋君瑶是真的存在,那他一直以来暗暗期盼的东西便应声碎裂了。 宋君瑶,不是容真…… 这个认知如同一只小虫子,在他心脏上密密麻麻地咬,传来一阵绵密的痛。 顾羡礼喉结上下一滚,慢慢打开了那张文书—— 霍林做事稳重心细,虽然不知顾羡礼为什么要调查宋君瑶,但还是事无巨细地写上了跟宋君瑶有关的事情。 顾羡礼一目十行地扫着,随即眸光一定。 “宋姑娘幼时不慎被火燎了一下,手腕上留下个疤?” 霍林点了点头:“下官是听宋姑娘的邻居说的,确有此事。” 顾羡礼端方持重,君子之风,自然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姑娘家的手腕是什么样的。 他心念落空,便随意草草扫了几眼,将文书收了起来。 “此番劳累你奔波了。” 霍林忙道不敢,见顾羡礼面带疲意,便行礼退下了。 脚步声远去,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羡礼头往后仰靠在床榻上,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心里有一个念头慢慢明晰:玥儿……今日我受的痛,都是报应…… 墙角的熏香散发出清新淡雅的香味,顾羡礼慢慢睡了过去。 朦胧间,他听到一阵轻软的脚步声,随即容真便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 她语笑嫣然,手里捧着一碗莲子羹,唇角的梨涡里似是容着漫天星辉,晃得他失神了一刻。 “夫君,这是我亲手熬的莲子羹,吃一盏吧。” 眼前的女子笑得粲然,顾羡礼却不知为何,心口狠狠空了一下。 他慢慢伸出手,正要将碗端过来,却触了个空。 顾羡礼蓦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莲子羹,也没有温柔浅笑的容真。 是他的一个梦。 顾羡礼拧眉下榻,也不想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端起一杯冷茶灌了下去。 借着这些许冷意,压下心间的痛意。 方才的梦太过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 可顾羡礼确定,容真从未奉过什么莲子羹!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顾羡礼索性慢慢穿好衣服,慢慢地踱了出去。 可走着走着,脚像自己有意识般,不自觉就走到了偏殿。 顾羡礼脚步忽地一顿。 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透过半开的窗口,看到枕着自己的手正睡得正香的女子。 她眉头紧紧皱着,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 右手松松地搭在腰间,顾羡礼这才发现她的衣裳上正洇开一小片红色。 她受伤了? 顾羡礼心口情不自禁重重地一跳。 容真自然不知顾羡礼就在不远处,从御花园回来后,她强忍着疼痛给自己上了药,随即精疲力竭地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可谢景辞的药再好,也无法在瞬间将伤痕抹去。 哪怕是在睡梦中,容真也有点难耐地皱紧了眉头。 门外,顾羡礼站了须臾,便打算离开,毕竟他这么站在这里,未免失礼。 正要转身时,容真正好轻轻翻了个身,翻动间把袖口卷了上去。 顾羡礼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随即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那手腕上白白净净,并没有什么被火燎过的疤痕! 顾羡礼身形一晃,只觉得肩上的箭伤尖锐的疼了起来,眼前一阵晕眩。 霍林亲身去了宋君瑶的故乡,从邻居的口中得知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可眼前的女子手腕白皙,并无被火烧过的痕迹! 难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宋君瑶? 那她,是谁呢? 顾羡礼的心跳愈发急促,神色却愈发冷静下来。 一道疤痕说明不了什么,如果要证明心中猜想,还得有其他的证据。 他渊渊看了榻上沉睡未醒的女子一眼,旋即调转脚步回正殿去了。 …… 容真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睡了一觉醒来,感觉腰上的伤都没那么痛了。 这时,一个宫女推门走了进来,温顺地道。 “宋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去前厅用晚膳,请随奴婢过去吧。” 容真一僵,心知白日间在顾羡礼那里出了纰漏,怕是被他怀疑上了。 但她不能拒绝太子的旨意,只能忐忑地跟在了宫女身后。 前厅。 容真刚刚走近,楚含烟含笑的眉目就难以察觉地淡了下来。 “妹妹快来,只是便饭,不必拘礼。” 顾羡礼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异色。 “请太子殿下安。” 容真行完礼后,便拘谨地坐下,只盼着快点吃完,好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顾羡礼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紧张,黑眸中有一丝渊意转瞬而逝。 他食指状似无意得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一个宫女上前一步,将一碗红枣百合粥推到了容真的跟前。 “姑娘昨夜受惊了,御医说百合宁心安神,姑娘多少吃一点吧。” 说完后,顾羡礼不动声色地盯着容真,将她脸上的细微神色都收入眼中。 他之前在顾府时无意间听到碧桃让下人撤掉晚膳中的百合粥,因为她家小姐从小就碰不得百合,一碰便会起疹子。 容真鼻尖萦绕着她最不喜的味道,脸色有一丝难看。 偏偏楚含烟还笑着在一边催促:“妹妹快吃吧,要是在我这里瘦了,谢将军怕是要提剑上门了呢。” “姐姐说笑了。”容真沉吸口气,镇定自若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放入嘴中。 她敏锐地察觉到顾羡礼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自己身上打转,便一勺一勺地,慢慢把粥吃完了。 “不愧是宫中手艺,臣女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好喝的粥。” 顾羡礼看她神色未动地拿着帕子擦嘴,一语不发地执起筷子夹了筷云腿放入口中。 容真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用完膳,便急急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