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楚闻野难得来周家一趟,陆旭升说什么都要留他吃顿饭。 他们本打算接了人就走,遭不住陆旭升的挽留,吃完饭,又呆了半天,载着老太爷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了。 陈凡问老太爷要不要躺一会儿。 老太爷却坚持要坐着,说躺着看不到窗外。 陈凡有些好笑,不过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思。 太爷爷在老家过了一辈子,这一次来江城,已经是他出过最远的门了。 林书有意放慢了车速,太爷爷浑黄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徐徐后退的风景,江城鳞次栉比的建筑,满目繁华。 他看了许久,感慨道,“国家发展真好,我们也有这么多高楼了。” 陈凡突然有些心酸,她低声道,“您喜欢的话,可以多住些日子。” 太爷爷笑了笑,开玩笑道,“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有这种福气。” 他说着,突然将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费列罗的巧克力,递给陈凡,像个小孩儿一样,低声跟她讲,“我在二丫头(陆思瑶)房间摸的,她说是巧克力,很好吃,我牙掉了嚼不动,你帮我尝尝看好不好吃。” 陈凡怔了一下。 她对太爷爷其实没什么印象,小时候去老家的次数不算多,每次去也是呆一两天就匆匆走了,印象最深就是太爷爷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颗糖让她吃。 那糖比自己的家里吃的糖难吃多了,只有齁甜的糖精味,太爷爷却当宝贝一样拿给她,她当时真的想吐掉,但是见太爷爷一脸慈祥地问自己甜不甜,她就硬咽下去,说了句“甜”。 太爷爷便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今再见,太爷爷比当年看上更佝偻了些,头发已经白完了, 但他拿出巧克力,一脸珍惜递给她的样子,一下就让她想到了小时候,一时间心里又酸又甜。 看着太爷爷一脸期待的表情,陈凡接了过来,拆开包装纸,巧克力在他怀里放了太久,已经被体温暖的有点点融化了,她什么也没说,低头咬了一口,轻声道,“很好吃。” 太爷爷弯起眼睛,“回头我再去给你摸几颗,省得你爸偏心。” 楚闻野歪头看着二人,表情若有所思。 太爷爷发现他的视线,立马捂住陈凡手里的巧克力,瞪他,“没你的份!” 楚闻野…… 林书“噗嗤”一声乐了,眼见楚闻野刀眼刺过来,立马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开车。 楚闻野从公司调过来两个家政,这些天专门来家里照周老太爷起居。 陈凡不忙的时候,就带着老爷子去江城的景点游玩,楚闻野偶尔也会来,但是他平时工作忙,很难抽出时间,而且,就算他真的抽出时间来了,老太爷也是不待见他的。 一路上,不是让他拎包,就是让他跑腿儿买水,总之干活的事儿愣是一点都不让陈凡插手。 楚闻野要是哪儿做的他不满意,他也不明说,只是老神在在道,“城里的娃娃就是不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我年轻的时候,扛头猪还能追着你太奶奶满街跑,村里的寡妇看见我都脸红。” 他要是发火,老太爷就说,“城里的娃娃脾气就是大,在我们村,就这破脾气,都没女娃娃要跟他,就算结了婚,老婆也是要跟别人跑的。” 楚闻野终于意识到,他这不是给陈凡撑脸,他这是给自己接回来了个祖宗。 林书这天汇报完工作,想起一件事,“对了,今天您开会的时候,沈总来了电话,说今年商会要在游轮上举办,让人送了张请柬过来,沈总说不管您去不去,都让我给他回个电话,周总,您去吗?” “不去。”楚闻野头也没抬。林书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回复沈总。” 现在的商会性质早就变了,形式大于内容,今年居然还弄了个游轮。 游轮? 楚闻野动作一顿,叫住即将出门的林书,“等一下,请帖留下吧。” 林书意外,“您要去吗?” 楚闻野淡淡道,“她不是一直想坐游轮吗?带她去看看,省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林书挑了下眉。 太太前年去欧洲游就是乘着游轮去的,玩了小半个月。 当时去的时候,天天给周总发照片,一发就是几十张。 周总从来不回复,当时他们结婚不过半年,他从周总身上看不出半点新婚夫妇该有的如胶似漆。 他潜意识就以为周总对这位新婚太太不怎么在意。 结果有一天,周总突然有点不对劲儿,开会的时候听见手机响动,就会立马拿起来看,他一开始以为周总是在等客户消息,结果看见是客户,他反倒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直到了第三天,开会的时候,周总突然收到太太发来的一则投喂海豚的视频,眉头瞬间就舒展开了。 他隐隐才察觉到,周总一整天的反常,可能是因为太太那两天没有发照片回来。 周总记性那么好,怎么会忘记太太上过游轮?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林助理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商会这次游轮活动,从江城出发,途径两座城市,最后再从另一条线返航,行程两天一夜。 林书跟陈凡讲的时候,陈凡兴致缺缺。 “商业活动,我去了也没什么用,你们公司不是不少美女秘书吗?随便拉一个陪楚闻野去不就行了?” 四月份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的,游轮上根本不好玩。 “这恐怕不行,只有单身人士,才会带着自己的秘书或者助理参加,其他人都是带着自己的伴侣,周总又不是单身,带着秘书去会有人嚼舌根的,万一再传出点什么奇怪的传闻,不也让您误会吗?” 陈凡心说,你可真是多虑了,楚闻野就算搂着十个秘书站她跟前,她脸都不带变色的。 陈凡还在推辞,老太爷突然从房间出来,林书灵机一动,高声道,“老先生,想不想去游轮上玩?” 一听上邮轮,太爷爷立马来了精神,“就是电视上那种上面好几层的大邮轮?” 林书点头,“两天一夜,食宿全免,还能去两个城市,想去吗?” 太爷爷眼睛都亮了,“什么时候去?” 林书弯起唇角,看向陈凡,“太太,老先生想去呢。” 陈凡…… 楚闻野招的都是些什么人! 游轮第二天下午启程,中午忙完,林书便开车载着楚闻野回去接陈凡和老太爷了。 陈凡看上去无精打采。 老太爷倒是兴奋,路上路过商场,非要去买条泳裤。 被人好说歹说劝了回来。 楚闻野瞥了眼旁边一个哈欠跟着一个哈欠的陈凡,皱起眉,“一个法制短剧,还需要你熬夜赶戏?” 昨晚陈凡说要去拍《法域》,楚闻野以为她去一会儿就回来了,结果这一去,直到早上五点多她才回来。 陈凡哈欠连连,“夜戏肯定得夜里拍啊,白天能拍出来晚上的效果吗?” 不等楚闻野说话,陈凡就把耳塞戴上,“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话落就闭上了眼。 楚闻野…… 他不满的皱起眉,他推了那么多工作陪她来,她就只想睡觉? 陈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渡口。 即将登乘的游轮赫然出现在眼前,光看高度都有六七层楼那么高,船体肉眼看去也应该有一百五十米左右,比她之前欧洲游乘坐的那艘显然要更气派些。 老太爷一下车,船上立马有服务生过来,贴心为老年人提供传送轮椅。 太爷爷本来还嘴硬说要自己上,结果低头看了一眼,立马恐高腿软,利索地坐上了轮椅。 穿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楚闻野一来,就立马有人过来寒暄。 陈凡困得不行,拿到房间钥匙,交代林书照周好太爷爷,她就自周自回船舱睡觉了。 等她彻底睡清醒,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撩开窗帘朝外看了眼,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水面被晚霞染上橘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时不时的跳出几条鱼,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是的,她饿了。 昨晚拍戏就吃了顿宵夜,回家倒头就睡,一直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能不饿吗? 都六点了,船上没开饭吗?楚闻野也不来叫她一声,靠不住的男人。 陈凡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离开船舱。 甲板上灯火通明,有跳舞的,有玩桌游的,好不热闹。 她找了一圈,没发现楚闻野和太爷爷,刚想给楚闻野打电话,就看到了莫明轩。 “莫律师?” 莫明轩正在跟朋友聊天,看见她有些意外,随即朝她周围看了眼,才开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刚刚在船舱睡觉,醒来找不到楚闻野了,你看见他了吗?” “他刚刚还跟青川在这儿,我带你去找找。” 陈凡摆摆手,“先不找他,你知道哪儿有吃的吗?我饿了。” 莫明轩一愣,轻笑了一下,温声道,“跟我来。” 因为晚上甲板上有派对,所以开餐时间有点晚,本来下午其实有一餐的,但是陈凡只想着睡觉给错过了。 莫明轩直接带她去了后厨,后厨正在筹备晚上的食物,看见有人进来就要赶他们走。 主厨是个西班牙人,莫明轩就跟对方沟通起来。 莫明轩的口语应该是非常好,虽然她听不懂,但是看着那主厨连连点头,她以为沟通非常顺畅。 等沟通完,对方就带他们进去,丢给了他们一口锅,和一些食材。 陈凡??? 几个意思? 莫明轩食指轻轻挠了下太阳穴,略有些尴尬道,“我已经尽力沟通了,他说不到饭点,是没有事物,但是可以给我们提供食材,让我们自己做。” 陈凡…… 不是吧,来游轮上一趟,还得自己做着吃? “我还是等开饭吧。” 她话音刚落,肚子就非常不配合的叫了起来。 她有些尴尬地整理了下衣服,“走吧。” “等等,”莫明轩说着,脱掉西装外套,“能帮我拿一会儿吗?” 陈凡不明所以,接了过来。 莫明轩将白衬衣的袖子抹起来,拿着厨师丢过来的平底锅,熟练的开火,加水。 陈凡怔了一下,“你要自己做?” 莫明轩点头,“意面可以吗?” 陈凡刚想点头,回过神,赶紧摇头,“不用不用,你别做,哪有让你下厨的?再等一会儿就到饭点了。” “还有两个小时呢。” 莫明轩一边说,一边将意面下锅,“我都陪你要吃的要到这里,你饿着肚子回去,我心里过意不去的。” 陈凡真是无比后悔自己找莫明轩要吃的,早知道忍一忍算了,都是出来玩的,让人家下厨,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她坐立难安,莫明轩看出了她的局促,便尝试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 “之前一直想问,你和慕深是怎么认识的?” 陈凡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相亲认识的。” 楚闻野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她,但是她并不是第一次见楚闻野。 她第一次见楚闻野,是她和母亲一起出车祸那天。 那天事故发生后,车子侧翻,母亲被甩出车外,她则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 当时救援人员还没赶到,她就已经因为失血陷入了昏迷状态。 迷迷糊糊,有人踹碎了玻璃,解开她的安全带,拉着她往外拖。 她恍惚中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就把楚闻野的脸刻入了脑海。 以至于后来相亲的时候,发现是他,几乎是瞬间就自我攻陷了。 一个救过她,又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人,她没有道理不动心。 就凭楚闻野能对一个陌生人出手,他的人品就坏不到哪儿去。 所以当楚闻野提出结婚的时候,她思索了三秒,就快速做出了决定。 当时知道这事儿的朋友们都劝她。 让她不要过早下决定,她还年轻,大学才毕业,都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深浅,就先一脚踏进婚姻,肯定是要吃亏的。 而且她跟楚闻野接触时间不长,怎么能仅凭他救过一次人,就这么草率将自己交付出去。 但是人有时候就是有点劣根性,别人都不让你做的时候,你却非要这么做,非要用结果去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在心里偷偷给楚闻野评分,等攒够期待值,就去朋友面前炫耀一波,证明自己的眼光没有错。 楚闻野长得好看+10 楚闻野脾气差-1 楚闻野声音好听+100 楚闻野晚归不打电话-10 楚闻野送她生日礼物+10000 楚闻野初恋不是她-100 楚闻野发烧时候喊别的女人的名字-10000 楚闻野不喜欢她-100000 …… 结果,加加减减,最后尽剩失望。 莫明轩没看她,轻轻搅动着锅里的面,淡淡道,“当时你才二十出头吧,怎么想着那么早就结婚呢?” 陈凡不太想提陆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半开玩笑道,“没结过,想看看结婚是什么样子。” 莫明轩笑了下,“怎么样?” 陈凡“啧”了一声,“不怎么样?不如单身爽。” 陈凡不想继续这话题,就转而问他,“莫律师,你有女朋友吗?” 莫明轩淡淡道,“我这幅身子,找人姑娘,不是耽误人家吗?” 陈凡以为他说自己之前的病,就说,“你不是都好了吗?” 莫明轩没说话,将衬衣网上拉了拉,陈凡突然噤声、 他手腕以上,大片烧伤的瘢痕,皮肤狰狞,宛如肉瘤盘踞在小臂,看上去触目惊心。 陈凡心口一窒,错了视线。 莫明轩平静地将袖子拉了下来,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吓到了吧。” 陈凡这才觉得自己错开视线的样子有些失礼,赶紧道,“对不起……” “没关系,”莫明轩无所谓道,“我自己看也会吓到。” 陈凡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也不是吓到,就是有些不舒服……” 她顿了顿,轻声道,“很疼吧……当时?” 莫明轩动作顿了顿。 拿着笊篱将面打捞出来,将面汤倒掉,重新放回灶上,夹了一块儿黄油轻轻在锅底转了几圈。 好一会儿,才说,“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陈凡说,“记不清也好,记不清就没那么痛苦。” 她突然发现,好像每一次见面,莫明轩的衬衣都是非常细致的扣到最上面一颗,衣袖也是永远在手腕以下。 江城现在的天气虽然不算热,但是中午太阳直射的时候,温度还是不低的,他们上次在学校门口用餐那回,她都被晒得出汗了,但是莫明轩依然是全身上下封裹的严严实实。 她当时以为当律师的,比较重视仪容,却没想到他是为了遮掩身上的疤痕。 自己就不应该最快提什么女朋友,不然莫律师也不会自揭伤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