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防备的我后脑重重磕到墙上,眼前一度出现短暂的晕眩。 等了我半天的江明月和裴玉晟折回来,刚好目睹这一幕。 裴玉晟冷着脸将我扶起,目光顺势落在课桌上,整张脸顿时阴沉得不像话。 他掀起眼皮看向小脸苍白的杜叶:「道歉。」 杜叶瑟缩着含泪咬唇:「班长,你不要被她给骗了......」 「给她道歉,别让我再说一次。」裴玉晟大步走到她跟前,堵住对方去路。 少年身体正抽条,比同龄人要高出一头,再加上面色不善,整个人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杜叶直接被吓哭了。 我本身只想要一个道歉,现在瞧她哭成泪人,不知道的还以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我心底不是滋味,只能揉揉脑袋自认倒霉。 守在门口的江明月忽然出声:「好啦,小亦。」 她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话里带着些许哄小孩似的轻快: 「杜同学哭成这样,说明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原谅她一次,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闭上嘴巴,总觉得她这话有些怪异。 本来我是不打算再计较的,但她这么一抢白,我又突然不想轻松揭过了。 我不搭理她,干脆转向杜叶: 「你把我的桌子擦干净,这事就翻篇了。」 杜叶向江明月投去求助的视线,对方无奈地耸肩。 她只好哭哭啼啼去打了桶水,攥起袖子一点点把笔印擦掉。 我等她擦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你走吧。」 她松口气,背起书包落荒而逃。 在经过江明月时,她脚步稍顿,声音中透着丝丝感激: 「谢谢你,明月。」 江明月回以温柔的笑容:「快回家吧,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我手一僵,难以置信地注视杜叶离开的方向。 受到伤害的是我,原谅你的人也是我。 你为什么要去谢江明月? 自那天之后,班里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我的人缘开始变得差劲。 我大概明白了点什么,下意识地抵触和江明月相处。 而她似乎毫无觉察,每天仍是笑眯眯温柔的模样,喊我和江星辰去校外私厨吃饭,给我带各种小礼物。 父母将我的焦虑看在眼底,欣慰的同时也会叫我多跟朋友出去放松放松。 我点头称好,心说哪儿有什么朋友。 江星辰月考拿了全 A,母亲架不住他撒娇,趁父亲出国偷偷给他提了辆跑车。 我不太懂这些,但也能通过漂亮犀利的车身,以及那流畅的外形,判断出这份礼物价值不菲。 江星辰对此爱不释手,痴迷到每晚饭都不吃就急吼吼开车出门,绕着别墅区后面的盘山公路跑。 母亲派人给他保驾护航,终是不放心任他自己在外面野。 后来她干脆提议,让江星辰带上我和江明月,三人一起兜兜风。 少年迈向车门的腿一滞,凌厉飞扬的五官拧到一块儿,看我的眼神说不出地纠结。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带我,于是往后退了退: 「我还有套卷子没做,你们两个去吧。」 他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不行,」母亲罕见坚持道,「你这孩子天天待在家里,人都快学傻了。」 她边说边去提江星辰的耳朵:「今天要是不把两个姐姐带上,那你也别出门了!」 江星辰疼得龇牙咧嘴,等挣脱束缚,照着轮胎狠狠踢了一脚。 踢完又一脸心疼。 我尴尬不已,只能保持沉默,杵在江明月身侧。 江星辰懊恼地抓了把额前碎发,眼睛在我们俩之间转了两轮,忽然眼前一亮。 「带就带。」他绕到车前拉开副驾的门,指名要我先坐。 我摸不着头脑,对上他不耐烦的眼神,还是麻溜钻了进去。 他又殷勤地去给江明月开门,声音欢快:「姐,你坐后排。」 江明月噗嗤一笑,摸狗似的揉了把他的脑袋。 夏末山风清凉,江星辰带领一众拉风车队,向着山后落日疾驰。 我的马尾也被扑面而来的烈风吹散,长发一路如蛇般飞舞,少年恣意的呼喊伴随车内音响炸裂的说唱,使人真切地感受到,年轻的生命是何等自由而热烈。 江星辰跟朋友们嗨到了半夜,次日午间难得没黏着江明月去食堂,而是趴在教室里补觉。 江明月为此专门打包了饭菜,委托我给他送过去。 我拎着饭盒到初二部,刚靠近江星辰教室的后门,就听见少年在烦躁低吼:「你们懂个屁!」 我脚步随之停下。 里面吁声一片:「少爷还嘴硬呢?你都让新姐姐坐副驾了,看来跟人处得不错啊。」 我恍然:原来坐副驾驶还有讲究吗? 不等我细想,门后又是一声轻嗤: 「蠢货,万一出了事,当然是后排最安全啊。」 那句轻飘飘不带任何情感的嘲笑,犹如闷雷炸在我耳畔。 我下意识松开手,饭盒跌落,满地狼藉。 门被一把拉开,露出张张错愕的脸。 为首的少年表情从慌乱到镇定,再到阴沉:「江亦珠,谁教你偷听别人说话的?」 我迎上他理直气壮问责的目光,只觉得心下冰冷。 这样暴躁冲动的一个人,却在对待江明月时格外地细致用心,甚至不惜让他的亲姐姐去死的地步。 多么感人至深的姐弟情啊。 指甲狠狠嵌进掌心,我抬眼对他笑笑:「江星辰,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低骂,伴随桌椅被踢翻的声响。 我开始埋头专心刷题、背单词,不再跟除了裴玉晟之外的任何人交际。 相对应地,排挤我的人也越来越多。 当早读的我从抽屉里扫出大堆垃圾时,江明月就坐在位置上静静看着,眼中带笑。 杜叶翻动白眼,阴阳怪气道:「这都谁干的啊,也不怕人家小朋友去告老师、告家长。」 有人小声跟腔:「她肯定会趁机跟裴玉晟告状,真无聊。」 「怕什么,她有本事就去说,别人只会越来越烦她!」 我手指微顿,还是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等裴玉晟踏进班里那一刻,窃窃私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如既往同我打起招呼,我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在期末考试到来之前,班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裴玉晟小腿骨折,住院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为什么受伤,有人说他深夜飙车,有人说他翻墙摔断了腿,还有人说他跟人打架以一挑五,传得十分玄乎。 连向来跟我不和的杜叶都跑来问:「喂,裴玉晟为什么住院?」 我默写单词头也不抬,说我哪儿知道。 事实上,我还真知道。 他受伤那天,是我哭着把他送到医院,而他在我怀里躺了一路。 我们约好在咖啡馆做题,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拿起手机往外冲。 我一头雾水只能跟在后边跑,连书包都没拿。 他速度飞快,七拐八拐进了条小巷子,等我好不容易追上时,他已经在一家鉴赏会所门口跟人打起来了。 对方也是个差不多大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二人如同未开智的小兽般厮打在一起,你来我往,拳头挥得虎虎生风。 但人家身后还跟了一群兄弟,众人一拥而上将两人拉开,那少年逮住机会,竟顺手抄起一根龙头拐朝裴玉晟劈头盖脸砸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扑上去想将人撞开。 结果对方反应也快,抬脚将我踹倒在地,只是手中拐杖跟着砸偏,落到裴玉晟的膝盖下。 那沉甸甸的龙头砸坠,裴玉晟面色急变,当即额头冒汗,自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见他软下身子伏在地上,我不顾心口疼痛,连滚带爬扑到他身边,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眼泪就糊了满脸。 少年见状将拐杖一丢,得意大笑起来:「废物,你这辈子都比不上我闻殃!」 他说着抹去唇角血渍,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 「他是废物,你是蠢货。」 说完径自领了众人扬长而去。 我没去想他这番话的含义,赶忙跟路人借来手机叫救护车,哭得叫一个伤心。 后来连裴玉晟都忍不住,强撑起笑容问我有什么好哭的,他自己打不过人家,还连累我也跟着挨打,果真是个废物。 我咬牙拼命摇头:「他放屁,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裴玉晟!」 他脸上的笑意忽而凝滞,黑到发亮的眸子定定望着我: 「下次别跟铁头娃一样说上就上,那混蛋心里有数,我不会有事的。」 我哭着擦掉鼻涕反驳他:「可是你会疼啊。」 他沉默下来,好半天忽然抬手,掌心覆盖住眼睛: 「江亦珠,你可真笨啊。」 有泪水从他青紫交加的脸颊滑落。 裴玉晟回校后,莫名其妙开始躲着我走,连打招呼也爱答不理的。 我对此感到疑惑,但也无暇顾及。 因为期末考试结束,我迎来了十六岁生日。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过生日,父母表现得极为重视。 他们本打算大张旗鼓举办一场宴会,可碍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爱热闹,最后只能以家宴的形式为我庆祝。 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下,丝绒长桌上铺满鲜花,滴水凝露,娇艳动人。 我满心甜蜜地将双手合十,笑容却在佣人端上白巧克力榛子蛋糕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木然松开手,盯着长桌中央精美的蛋糕,眼眶逐渐变得干涩。 母亲手举相机等待了片刻,眼神从疑惑到恍然大悟。 她面带懊恼:「瞧我这记性!」 她放下相机小心翼翼地对我道:「真对不起啊小亦,妈妈习惯做成白巧克力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