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姨娘见机,忙不迭揽他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哄。 庄姨娘无子嗣傍身,恨不能把修远抢到自己房中养,每回修远念书,她不是送点吃的,就是调唆修远出去玩: 你说到底是没当过娘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轻重,倘若一时逼他读书逼得急了,把身子弄坏了,可怎么好?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就该玩呢,读书都读成傻子了!那位萱梦姑娘也开了口,这叫释放天性! 老夫人果然冷冷地看了一眼徐子仪: 你若是不辜负他死去的娘亲,当真好好教导,我便谢谢神佛了,若是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把气撒到修远身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众人忙去哄,徐子仪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涌上一丝苦涩。 修远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在病床上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我: 我们家的男人,荣华功名都是马背上挣来的,如今世道好了,我只盼他读书,挣个功名……我出身小门小户,我爹是个教书匠,一辈子读书没读出来什么名堂,倒叫她们当话柄笑了这么些年。琼月,我心性素来极高,不肯同这后宅里头的女人们交好,只认你做知己,我知你心性为人,今后你帮我看着他,莫让他荒废课业,莫走错路……你告诉他,读书,挣功名,是有用的…… 血一盆盆往外头端,她面如金纸,已经没有多少气息,只死死抓住我的手,恳求我答应她。 可修远脾气顽劣,这样的胡闹我不知见了多少次,从前躲懒装病不肯念书,谎话说了一箩筐。 众人蜂拥而上,请大夫的请大夫,端盆倒水的倒水,赶上趟在老夫人面前卖弄,献殷勤。 老夫人自己倒被这阵仗吓到了,回身便骂徐子仪。 众人纷纷作势去拉老夫人,而在我和徐子仪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修远这个熊孩子在众人背后冲徐子仪吐了口口水,做了个鬼脸。 徐子仪哪里见过这种顽劣性子的,怒吼一声: 徐修远! 修远立马躺在地上,索性不动弹了。 娘!他……徐子仪正要分辩。 啪! 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徐子仪脸上,我愣住了。 ……这巴掌本是给我的。 老夫人心疼孙子,满脸是泪: 心肠烂透了的娼妇,你想害死他,好算计我们徐家!你看看你身上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们徐家给你的!忘本的畜生!那些个书都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子仪愣住了,似乎想不到慈爱的母亲竟然会出此恶言,一时说不出话。 琼月啊,好歹弟弟回来了,你平日里再如何恨母亲,这会也该做出点孝顺样子周姨娘继续煽风点火。 乱中更乱,外头管家匆匆跑来,说宫中来人传旨,听说是要老爷回北荒。 我看了眼徐子仪,他似乎还没从那一巴掌缓过来。 直到我跪地接了旨,徐子仪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这关乎徐家的生死存亡,这两天他甚至顾不得去青楼里头讨好萱梦姑娘。 我们翻遍了志怪话本,也没能找到换回去的方法。 终于到了最后一日。 出发前一夜下了冬雨,雨脚绵密,淅淅沥沥地打在瓦上,我们相对而坐,短短的三尺书桌像隔着一条银河。 烛火跳跃在他的脸上,他眼中熠熠火光,如我们洞房花烛夜一般,好看得叫我心动。 那时的他只有十九岁,连花轿门也不肯踹,惹得旁人笑他以后一定夫纲不振,从下轿到入洞房,他将姻缘带抛掷在地上,大步上前紧紧地抓着我的手,除却拜天地,始终不肯松开。 喜娘说这可不合规矩,闹喜的亲朋捂住孩子们的眼。 你弄疼我了……我捂着发红的手腕抱怨。 我怕松开了你就跑了他揭开盖头,眼中跳跃着火光,少年的眼神拘谨又炙热,我跟你说的,我最害怕的那个梦,是你走了,你骑着照夜走了,我怎么喊你你都听不见,我追不上你,我把你弄丢了…… 好像我们之中七年的光阴倏忽一瞬,那么执着又坚毅的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我的手,只留我一个人,隔着这咫尺天涯。 副将杨昭溪,世家子弟,顽劣鲁莽,几番教导他都颇为不服,屡次以下犯上,但也算是……可用 他一句话把我拉回现实。 杨昭溪?我记得当初我和徐子仪成婚的时候,他也曾与国公府家的老夫人一同来过,那时他才十五岁,看起来却谦和有礼,俨然一个小君子模样,四年过去了,竟也成了顽劣鲁莽的性子? 军师元雀,自诩诸葛再世,性子保守,不行险招,可信 斥候长瘦鸦,没个正形,插科打诨,却有奇才奇运傍身,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终于笑了,可同他拌嘴,打发时间 他说到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时,嘴角微微勾起。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跟我说起他的事情了。 从前我在北荒与他并肩纵马,我们无话不谈,可我如今在后宅之中,将军府上下琐碎事务几乎让我忘了小时候的时光。 自从我嫁进徐家,你就很久没和我讲过这些了。我有时候做梦就会梦到北荒的笑尸山,魈族难缠的驭兽之术,还有笑尸山里头传言的山鬼…… 我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书中说,那毕竟不是女子的本分。 他不愿听一个怨妇抱怨,转移了话题: 笑尸山传闻有山鬼,从前只觉得是传说,结果亲眼得见…… 他说到笑尸山的山鬼姑娘时神采奕奕,我想起外头传闻说他和萱梦姑娘的相遇,眼中一片黯然: 是萱梦姑娘吧 他有几分被我戳破心思的尴尬。 这几日为了这身子互换的事情,他甚少去花楼里捧萱梦姑娘的场子,都是托随从传信,以慰相思。 你不必不自在,你我已不是夫妻,不过被这身子绑着我笑了笑,眼中一酸,从前与你私定终身,元宵出奔,便想过今日 我们在一起时,徐子仪的父亲欣然同意,可我的父亲死活不答应。 他鳏居多年,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肯我入将府高门: 里头的人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势利心,你哪里懂这其中的弯绕? 子仪会护着我的 我父亲连连叹息,可沉浸在爱情里的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元宵那日我私自赴了约,定了终身,父亲气得骂我淫奔。 聘者为妻奔为妾!你可知道利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