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我看见床上躺着的自己,脸上泪痕未干。 我能看见我? 我慌得去探床榻上我的鼻息,却发现自己手指粗粝。 我慌忙下床,跑到梳妆镜前,却看见镜中徐子仪的一张脸。 ……我和他换了魂? 我慌忙掐了掐自己的脸,不是梦。 不等我细细想,就听见外面红玉责备绿珠的声音: 怎么还不叫夫人,今日十五是要早起请安的,你要让那帮人瞧夫人的笑话? 老爷在里头,哪里敢喊呢 我忙摇醒徐子仪,看着自己这张脸的感觉颇为怪异: 夫君,快起来,老夫人那里还要请安呢 大约是觉得眼睛酸痛,徐子仪揉了揉眼睛,看到我顶着他的脸叫自己起床的时候,稳重如他,也差点跌下床。 我顾不上其他的,只觉得没给老夫人请安才是第一大事,老夫人从我进门第一天就不喜欢我,那些嫂子们又言语刻薄,一年中也没几个安生日子。 这事不可惊动旁人徐子仪先反应过来,前阵子京中才斩个妖言惑众的妖道 等我们适应了身体,不自在地走到东暖阁时,老夫人身边已经是一屋子女眷候着了。 老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我,令我有些不自在,随后又斥责徐子仪: 你也是越发金贵了,昨日我听丫鬟嚼舌根呢,说昨晚夫人发了好大脾气,掀了桌子 徐子仪顶着我的一张脸,不知道如何应对,只闷不吭声低着头。 这种旁观的感觉很微妙,像神魂出窍。 我想帮他说两句,老夫人就慈爱地拉过我坐在她身旁,摩挲着我的手: 叫娘好生看看 这种慈爱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从前未过门时我就见惯了她瞧不上我,冷嘲热讽我配不上她儿子,我自知出身卑微,又敬她是徐子仪的母亲,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娘,昨日是儿子失手打翻了桌子,琼月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呢,昨日琼月也辛苦了…… 伺候夫君,可不是女人份内之事,哪来什么辛苦周姨娘挺着肚子,语气不冷不热。 徐家两个儿子,徐子仪的大哥秋日坠马惊厥而死,留下四岁大的孩子徐修远,周姨娘肚子里的遗腹子和几房难缠的姨娘。 周姨娘叫周如玉,出身自江南一个式微的世族,当初徐子仪的大哥打马过江南,一眼瞧见了当垆卖酒的她,一截皓腕,眼下一粒风情万种的胭脂痣,没几日便一乘小轿抬进了门。 她从前性子豪爽,与我交好,后来老夫人把管家的事情交到了我的手里,后宅琐事让我们渐渐离了心,她几番调唆老夫人,不是说我的出身,便是说我不争气的肚子,其实都盯着我那串管家的钥匙。 周如玉盼着管家大权。 徐子仪尴尬地站在那里,我犹豫着要不要替他解围时,外头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谁在外头笑呢?老夫人问。 是猴儿姑娘和小少爷放风筝呢!丫鬟们捂着嘴笑。 扶我出去瞧瞧 外头冬日的阳光好,小侄子笑得开心,追在萱梦姑娘身后,吵着要自己放风筝。 跑着跑着,他一抬眼瞧见顶着我的脸的徐子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 我不要婶婶,她坏,她打我! 庄姨娘见机,忙不迭揽他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哄。 庄姨娘无子嗣傍身,恨不能把修远抢到自己房中养,每回修远念书,她不是送点吃的,就是调唆修远出去玩: 你说到底是没当过娘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轻重,倘若一时逼他读书逼得急了,把身子弄坏了,可怎么好?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就该玩呢,读书都读成傻子了!那位萱梦姑娘也开了口,这叫释放天性! 老夫人果然冷冷地看了一眼徐子仪: 你若是不辜负他死去的娘亲,当真好好教导,我便谢谢神佛了,若是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把气撒到修远身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众人忙去哄,徐子仪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涌上一丝苦涩。 修远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在病床上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我: 我们家的男人,荣华功名都是马背上挣来的,如今世道好了,我只盼他读书,挣个功名……我出身小门小户,我爹是个教书匠,一辈子读书没读出来什么名堂,倒叫她们当话柄笑了这么些年。琼月,我心性素来极高,不肯同这后宅里头的女人们交好,只认你做知己,我知你心性为人,今后你帮我看着他,莫让他荒废课业,莫走错路……你告诉他,读书,挣功名,是有用的…… 血一盆盆往外头端,她面如金纸,已经没有多少气息,只死死抓住我的手,恳求我答应她。 可修远脾气顽劣,这样的胡闹我不知见了多少次,从前躲懒装病不肯念书,谎话说了一箩筐。 众人蜂拥而上,请大夫的请大夫,端盆倒水的倒水,赶上趟在老夫人面前卖弄,献殷勤。 老夫人自己倒被这阵仗吓到了,回身便骂徐子仪。 众人纷纷作势去拉老夫人,而在我和徐子仪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修远这个熊孩子在众人背后冲徐子仪吐了口口水,做了个鬼脸。 徐子仪哪里见过这种顽劣性子的,怒吼一声: 徐修远! 修远立马躺在地上,索性不动弹了。 娘!他……徐子仪正要分辩。 啪! 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徐子仪脸上,我愣住了。 ……这巴掌本是给我的。 老夫人心疼孙子,满脸是泪: 心肠烂透了的娼妇,你想害死他,好算计我们徐家!你看看你身上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们徐家给你的!忘本的畜生!那些个书都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子仪愣住了,似乎想不到慈爱的母亲竟然会出此恶言,一时说不出话。 琼月啊,好歹弟弟回来了,你平日里再如何恨母亲,这会也该做出点孝顺样子周姨娘继续煽风点火。 乱中更乱,外头管家匆匆跑来,说宫中来人传旨,听说是要老爷回北荒。 我看了眼徐子仪,他似乎还没从那一巴掌缓过来。 直到我跪地接了旨,徐子仪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