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爹还活着的时候,裴梅经常回娘家,因为公婆钱财把控得紧,丈夫也没什么挣钱的本事,考个秀才屡次不中,整天就知道胡吃海喝。 朱家少奶奶,想要手头宽裕置办好的衣服和胭脂水粉,还要娘家补贴。 而自从裴老爹死后,县城铺子也卖了,大郎身体不好,守着那点家底,裴梅回门再想要钱,裴婶娘给得就不那么痛快了。 眼看要不来钱了,还要听裴婶娘苦着脸唠叨,裴梅干脆不来了。 我在裴家这三年,说起来也就大郎和裴婶娘死的时候见过她。 最后一次见面,她穿了件玲珑有致的茶白色夹袄,袄上绣着一圈精致兰花,无比秀雅。 进门奔丧的时候她先是轻抚云鬓,接着双手翘小指虚握在腰侧,泣了一声—— 「娘呀,女儿来迟了。」 声音悲痛娇柔,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拿帕子擦泪的时候,还按了按鼻翼的脂粉。 裴梅皮肤很白,脸上细粉和胭脂一样不少,纵然哭了,眼泪都没弄花她的妆。 很难想象,这样大户做派的少奶奶,一举一动端庄十足,少女时期竟曾在县城帮家里卖豆花。 裴二郎是如何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把我照顾了三年的裴小桃和神智有些痴呆的太母送到朱家,我不放心。 于是我对裴二郎道:「二叔要托付朱家,想来朱里长是里尹,为了面子也不会拒绝,可是不知你是否清楚,姑姐虽是朱家长媳,嫁过去多年仅生了个女儿,朱家婆母多有怨言,朱家姐夫也早已纳妾,她的日子实则并不好过。」 裴二郎沉默了下,未等他开口,我又道:「既是如此,咱们也不必给姑姐添麻烦了吧,放妻书我先收着,二叔且放心去军营,我留下照拂家中,待日后小桃和太母都能安顿好了,我再离开不迟。」 我言辞恳切,裴二郎的神情掩在暗色之中,眼眸深处像隐匿着一片雾,浓重且静谧。 他没有说话,我又问:「二叔意下如何?」 又是片刻沉默,喉头似是滞了下,最终他应了,声音有些哑:「好。」 一个「好」字,我松了口气,人也变得放松起来—— 「饭做好了,二叔来吃吧,待会要凉了。」 几日后,裴二郎回了军营。 在他离开不久,我把我爹薛守仁告上了衙门。 起因是他趁着我带小桃在村头河边洗衣服时,拎着一包酥饼假模假样地去了裴家,骗太母来看女儿,然后将里外翻了个底朝天。 藏在衣柜里的钱匣子,十三两六钱,以及裴婶娘留下的那只玉镯,全部的家底,被他偷了个干净。 我而后得知,果真如我所料,不赌了是假的,驴车是租来的,他想把我骗回去嫁给县城开皮革行的老鳏夫,并且已经收了人家五两银子的礼钱。 那日,我被愤怒冲昏头脑,拎着菜刀走了二十里路赶到县城。 在赌坊将这瘦得脱了形、一副枯骨败相的老头扭送到了衙门。 大楚奉孝,为人子状告生父,同罪为「逆」,恶逆者是要处以绞刑的。 薛守仁从进了衙门,手就开始抖个不停。 留着八字髯的县令老爷,听完我的陈述,眯着眼睛道:「好个薛玉,你如今虽是裴家妇,亦曾是薛家之女,若执意要告你爹,有违孝悌,本老爷断案之后要痛打你二十大板,你可还要告他?」 「告!我要告洮州郡云安县西坡村薛守仁,伙同赌坊之人,卖发妻至私窼,害我娘李氏悬梁自尽,侵吞她的嫁妆。」 「你可有证据?」 「李氏死时,民妇七岁,没有证据。」 「那便是口说无凭。」 「那民妇就要告薛守仁,一女妄想二卖,坏了官牙规矩。」 「你爹将你许给裴家,有媒婆作保,算不得买卖,皮革行杨癞子的礼钱,他已尽数还清,也算不得一女二嫁,罪不成立。」 「青天白日盗窃裴家钱财,可是他的罪?」 「自然,大堂之上明镜高悬,本老爷不会偏袒任何一人,但薛守仁偷盗,皆因你是裴家之妇,事出有因,如此本老爷就判他归还了裴家钱财作罢,如何?」 「他没有钱,他都赌光了。」 「那就让他立下债据,有县衙门作证,抵不了赖。」 「如果他就是要抵赖呢。」 「那本老爷就治他个欺罔之罪,笞杖入狱!」 话说到最后,县令老爷已经很不耐烦,惊堂木猛地一拍—— 「退堂!」 薛守仁立了债据,我挨了二十大板。 如果不是行刑之时换了个心慈手软的衙役大叔,我该是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的。 衙役大叔姓赵,叫赵吉,手下留情是因为认识我公爹裴长顺。 他说自打我公爹年轻时在县城摆摊卖豆花起,他们就认识了,是老相识。 我运气很好,赵大叔也很好,不仅掏了十五文钱帮我找了辆驴车回家,还送了我一瓶疮药,叮嘱我回去好好养着。 纵然他下手力道轻,衙门的二十个板子下去,我仍是臀股开了花,疼得冷汗淋漓,脸色惨白。 从挨打到趴驴车上,薛守仁一直跟着我,嗫嚅着解释:「爹没有卖你娘,不是跟你说过吗,是欠了赌场的钱,人家去家中讨要,你娘分明有些嫁妆银两,就是不肯拿出来,谁知道她性子那么倔,不过是吓唬她几句要把人卖私窼子里去,她就上吊了……」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