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栀没想到江肆会拦自己, 更没想过他会拦得这么明目张胆。 等她回过神,前面四人的脚步声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走廊清寂。 窗户前被月光投下斜影的地面上,只剩一高一低两道对峙。 空气仿佛都因为江肆的俯身而被挤压得稀薄, 让宋晚栀情不自禁屏起呼吸:“我只是来参加学生会面试的。” 江肆略微挑眉:“我以为你不想有任何遇到我的可能?” “我没有…而且, ”只是否认就足够叫宋晚栀心虚了, 她避开他垂压的视线,脑海里还是因为他的迫近而一片空白, “而且校学生会是风气很好的校内代表性学生组织, 也有利于个人的发展和提升……”“真是安乔金科玉律教出来的模范三好生, ”江肆哑然笑着截断,“理由都这么积极励志,你是来面试校会干事还是竞选校会副主席?” “……” 宋晚栀被他奚落得脸红,偏偏做不出反驳,只能咬着唇低落开眼不去看他。 江肆看她却放肆。 但也只在女孩眼睫垂下那须臾里。 静寂延续过几秒后, 他已经恢复了平日散漫颓懒的模样,长腿微微后提,侧身给她让出去路:“再不走,你面试要迟到了。” “谢谢。”宋晚栀下意识地答, 擦着他衣角过去。 那人不紧不慢地衔上来, 像玩笑或捉弄:“我堵得你, 放你走你还谢我?” “……” 宋晚栀微微脸热地攥紧手指,脚步努力加快了一点。 以她踝足的伤,以及那人腿长, 想跟上她自然是轻而易举。但不知道是有事耽搁还是怎么了,在她努力加快步子以后, 竟好像真的把那人脚步声甩得稍远了些。 隔着半截走廊,慢得几乎要停下来的江肆紧望着女孩背影, 眼尾染着的笑意松散地淡去。 最后他插着口袋站在原地。 “主席?”上楼的学习部部长刚拐过楼梯口就看见他,停下脚还惊着,“您不进去盯着新生面试,站这儿干吗?” 江肆眼皮没抬:“思考哥德巴赫猜想证明方法。” 学习部部长:“?” 学习部部长程毅生和江肆一样是大三的,同年进校学生会,还是从同个部门出来的,两人私下关系其实很熟悉。 这会儿见走廊上没其他人,程毅生也没再端校会内公事公办的架子,嫌弃上前:“你祸祸自动化系一个就够了,麻烦高抬贵手,放我们数学系一马好吧?” 江肆勾回眼:“我什么时候祸祸自动化系了。” “还什么时候,入校以来好吗?大一就破格进了无人系统项目,无人中心那边的学长们都被你一个本科生卷成什么惨样了?简直民不聊生。”程毅生说着说着就笑出声,幸灾乐祸起来,“我可听说,余副院长天天课题例会上拿你骂研究生,说什么一个本科生的论文质量都甩你们两三级,你们是搞科研还是当绿叶来了……啧啧,不忍卒听啊。” 江肆:“他原话?” “是啊。” “啧,”江肆轻嗤了声,“又拿我当枪。难怪我这几天一进实验区就背后发凉。” “你这叫罪有应得。”程毅生忍笑。 “……” 面试还在继续,江肆也不好在走廊上停留太久。 程毅生本来就是上来给他送学习部新面试干事的更正名单的,两人打几句岔就转向正事了。等解决完,江肆照旧要回宣传部的面试教室。 “江大主席,您这也太偏心了,”程毅生边陪他过去边玩笑,“宣传部是亲儿子,我们学习部是后妈养的是吗?一面时间都一样,怎么就待宣传部不去我们部呢?” 江肆长腿一缓,抬腕看了眼时间:“再过两轮我就下去。” “说好了啊?” “嗯。” “行,我总算是能给我们部那几个天天在我耳边软磨硬泡的小姑娘交差了……” “等等。” 程毅生扭头,讪讪地笑:“我刚刚什么都没说,我邀请你那绝对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让主席您监督我们学习部纳新工作的顺利开展!” “没问你这。” 程毅生松了口气,还是远远站着没敢靠近:“那,还有事?” 江肆靠墙望着宣传部教室阖着的门,没动,停了几秒他才半敛下那双漆黑眸子,懒洋洋抬手,朝程毅生勾了勾:“问你个私人问题。” “私人问题?”程毅生放心地走过去,“你问吧。” “以你们学习部里,模范三好生们的传统眼光。” “嗯?”程毅生听得迷茫。 江肆靠在窗前,再抬眼时他嗤出声漫不经心的笑:“我身上是不是散发着那种,让人觉着‘必须离他远点’的人渣味儿?” “……”程毅生,“?” 四目相对。 江肆神色泰然地等着。 程毅生这才确定江肆没在开玩笑,他迷惑地皱起眉:“人渣味儿?” “嗯。” “谁说的?” “虽然没说,”江肆笑,“但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 “不能啊,学生会简直是你死忠粉聚集地。”程毅生还是不信,打量他几眼后,干脆凑过去闻了下,“还好吧,最多有点烟草味……” 两人身前,面试教室的门突然拉开。 “江副主席,面试你还看不看——” 走出来的元浩停下,惊愕抬头,看着眼前这幕。 江肆懒洋洋插兜站着,程毅生正弯腰“趴”在他身前,皱着眉一脸“幽怨”。 “…………?” 于是元浩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惊悚。 江肆最先察觉对方的误会方向。 他低头嗤了声。 程毅生也反应过来,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元浩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什么也没看见。”元浩促狭地笑,“不要不好意思,作为兄弟,我不会轻视你们的性取向的,毕竟这个,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对不对?” “你、滚、啊!”程毅生恼羞成怒,扑上去要揍元浩。 元浩哈哈笑着跳开。 绕开两个退化成类人猿的,某当事人毫不在意,淡定走过。 背景音里,元浩被卡脖子掐得嘶声求救:“江肆你你你姘头发疯了要杀人灭口你管不管!” “不管,”江肆停在教室门前,很嘲讽地补了一刀,“而且我喜欢骚的,他太僵了,不行。” 程毅生和元浩打得百忙之中抽空回头,咬牙切齿地骂:“你还喜欢骚的,全s大谁他妈骚得过你啊!” “——” 江肆恰压着那一句开的教室门。 【全s大谁他妈骚得过你啊!】 波澜壮阔的高腔,几乎在教室里荡起回音。 面试教室瞬间寂静。 站着的大一新生已经懵了,坐着的大二干事们也慌得一批。 唯独江肆没什么反应,他缓收住长腿,神色散漫地侧了侧身,朝校会办公室派来的负责监督面试的干事:“学习部部长骂脏,记上,回去报进年底考核。” “……” 走在震撼的众人面前,江肆不以为意地回了位置。 坐下后他长腿一撑,踩到前面凳腿上,然后懒洋洋支起眼皮,撩起的视线正对上教室前排还懵着的新生里……最末尾的那个女孩。 “!” 宋晚栀像是被他的眼神蛰了一下似的,慌忙收了回去。 江肆低轻地嗤出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笑,也拿起旁边的面试简历本,架到长腿上,他落回视线去。 气氛重新缓和。 一轮面试只是做一个初步筛选,不会提什么犀利的问题,也不会刻意拉扯节奏。如果看面试的新生们太紧张,那负责面试的大三干部和干事们往往还会闲谈玩笑几句,既能松弛氛围,又能观察一下新生们在这种情境下的反应和表现。 宣传部有元浩这么一个部长,整体自然正经不到哪儿去。 最里侧的一个学长闲翻着五人的简介表,扫过其中一张的时候突然低咦了声:“安城来的?” “怎么了?”坐他旁边的人低声问。 “这是l省的一座沿海小城吧,我记得主席就是从这里考来的。” “嗯?这批里有江肆…江副主席的老乡啊?”元浩听见了,顿起兴趣,也低头翻自己手里的,“谁啊。” 简介表掀起来,露出最上面的一寸白底照片。 垂束着长发的女孩安静望着镜外,白皙素净的脸,乌黑瞳仁澄澈如水。 元浩一愣,暗自咧嘴。 刚刚看见这小姑娘进来他就已经在感慨江肆和她的冤家路窄了,怎么还偏偏就是安城的? 这是巧合,还是…… “主席,”最先发现那个邀功似的转身,朝中排笑,“这边有个小学妹跟你从一个地方来的哎,你们——” “不认识。” 江肆没抬眼,语气散漫地堵回去了。 其余人不意外,刚进来的元浩却表情微妙。 但他和程毅生才做完了“坏事”,这会儿在江肆眼皮子底下大气都不敢喘,所以也没说什么,默默转回去了。 前排的面试照常进行。 江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偶尔还会拿出手机来看一下校会群里其他部门的纳新一面进展状况。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同一个问题里随机顺序的回答,不管那个女孩排在第几,他总是能在她刚开口的几个发音里就被拉回注意力。 她声音质感偏轻,似乎是想藏起音色里天生的柔弱感,于是刻意压得有一点平。但大概还是紧张,所以平里添涩,偶尔没压住,就漏出一点细碎的颤音。 像她身上的茶花香,清苦又藏着勾人。 江肆按捺地在简介表上轻轻一叩,指腹压稳,他似乎只是随意地勾了视线,落到正在发言的宋晚栀身上。 “……校学生会是校内代表性的学生组织,作风优良,有利于个人的发展和提升,我会向优秀者学习,也想为校会注入新的……” 江肆眉尾一挑。 这段,听起来非常耳熟。 江肆很轻易就回忆起不久前的走廊楼梯间里,被他堵在身前的女孩绷着粉白的脸颤着声给他背诵竞选宣言似的一幕。 还真是拿背诵敷衍他的。 江肆哑然失笑,抬手轻咳了声遮过,他刚要低回头,就听最前排的宋晚栀低低回了宣传部纠正她发言的大二干事一句—— “谢谢学长。” 江肆欲低垂的视线收住。 一两秒后,他不疾不徐地撩起眸子,同时垂手拿出手机。 屏幕被他指节拨弄几下,调到信息界面。 他点开的是一条没备注的陌生手机号,界面里的信息也只有一条,对方发的。 [我到寝室了。 今晚,谢谢。] 盯着这条看过的信息,江肆轻缓地敛起眼睑。 ——没称呼。 脑海里过了一遍从第一次见面到今晚,还是没找到一次她称呼他学长之类的。 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江肆”。 江肆侧抬了下头,似乎气笑了,落回眼来他手指在屏幕上迅速跃过几下。 教室炽白的灯光投下清冽的残影。 几秒后。 “嗡嗡。” 教室前排的面试者里,突然想起一声震感明显的手机震动。 前排俱是一寂。 连江肆也意外,刚要放回的手机在他修长指节间转了半圈,按下。 他撩起眼望向前排。 宣传部的另一位男副部长不满地皱起眉:“参加面试,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是应有礼节——这个应该在带你们过来前,已经有学长学姐提醒过了吧?” 新生五人点头或应是。 站在最末尾,宋晚栀脸色微白,眼神里却有一丝不解。 “那是谁的手机?” “…对不起,好像,是我的。” 宋晚栀顾不得低头,轻抬起胳膊。 细白的手小心举到半空,带着一丝按捺的不安和窘然。 副部长望过去,更皱眉了。 几批面试下来,宋晚栀算是给他印象不错的备试者之一了,看简介履历也是非常细心听话的那种模范生,没想到会犯这种错误。 “是你的就是你的,什么叫好像?”副部长皱眉问。 “我记得我调在免打扰模式上了。”宋晚栀脸皮薄,这十几秒的时间里,赧然羞愧的情绪已经将她细白的脸皮沁得透红,她轻声辩解。 事实上宋晚栀也确实没想明白,她原本就是自己调过免打扰,过来前更是确认过一遍。 免打扰设置的例外白名单里只有卢雅,卢雅知道她今晚有面试,更不会发信息给她。 那怎么会…… “调好了还响?”副部长示意坐在外面的大二干事,“你过去看看,是不是手机问题。” “好。” 宋晚栀低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轻轻抹亮屏幕。 在递向就要走到她面前的大二干事前,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显示。 【江肆】: [就一句谢谢? 怎么谢?] 宋晚栀:“……!” 在这电光火石的短暂一息里,宋晚栀艰难地想起了被她遗忘掉的一段记忆—— 高一时候,她第一次通过外婆村邻家的弟弟拿到江肆的手机号码后,怀着一种明知道没有任何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与自己炫耀似的心情,将对方的手机号添加进她手机免打扰模式的白名单里。 后来即便沮丧过,失落过,伤心过,忍不住将他的手机号移除又删掉过,它最后还是静静躺在那个白名单里。 白名单的意思是,我对你没有秘密。 对她来说还有另一个意思—— 你就是我唯一的,无法言说的秘密。 …… 身前阴影罩下来。 宣传部的大二干事停下,出声催促:“学妹?手机给我确认一下?” 宋晚栀惊慌里回过神。 她几乎是本能抬眼,望向教室中排那道身影。 江肆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座椅前,桃花眼纳着散漫,似笑非笑地望她。 一副见死不救的祸害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