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诊过脉,凝着脸,越过几个小辈,朝男人躬身道:「大人,殿下豪饮,伤及心脉,日后饮食要注意了。」 华阳不信,纠缠道:「我哥哥是喝了她给的药才晕倒的,你确定不是中毒?」 刘太医摇头。 男人慢悠悠地睁眼,踱至我身边,一个眼神,左右两边的婆子就赶紧松开我。 我挡住他伸来的手,只觉得羞愤难当。 「多谢,不必。」 费了点劲站起身,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榻前。 李瑾已经醒了,看见我脸上的伤痕,微微一怔。 我瞧瞧他,再看看华阳,抬手左右开弓还她两个耳光。 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屋内一时静寂。 「我是受不得委屈的,毕竟我蛇蝎心肠。」 「我要告诉父皇……」 「你去告!你便是告到天王老子那儿,这两巴掌我也得还给你。」 我厉声打断华阳。 我便要嚣张一回,看看圣上会不会因为这两巴掌砍了我。 砍了我,他们老李家世代遗传的病根,就别再想好了。 我冷眼看着李瑾煞白的唇色,恨得牙痒: 「殿下瞧不上我,我也未必瞧得上殿下,若非皇命不可违,你以为我愿意见你?从今往后,你便是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会再来,若还想瞧病,自来寻我。」 其实我是个好面子的人,便是喜欢谁,也不会放下身段。 从前为李瑾鞍前马后,不过是念着他救过我一条小命。 如今,这条命我已还了他。 从此两清。 我离开后,刘太医背着药箱追了上来: 「大人,老太君的病不如让苏姑娘去瞧瞧,也许会有可解之法。」 那男人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瞧着我,只道:「也成,试试罢。」 我实在是烦透这种上位者盛气凌人的姿态,拒绝道:「刘太医医术高明,若您都束手无策,恐怕我也没法子。」 我摆手就要告辞,男人却开口:「百两诊金,可劳得动姑娘大驾?」 我突然觉得底气不足,倒吸口气,舔舔嘴唇答他:「去瞧瞧,倒也不妨事。」 男人笑笑,这一笑,就显得熠熠生辉,带上几分亲近。 我也不是个怕生的人,一路上就跟他侃天侃地。 「大人怎么称呼?」 「沈。」 「沈大人,是辅国公府的那个沈?」 见他点头,我来了兴致: 「不知辅国公与大人是什么关系,我听说他最近在物色娶妻,大人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沈大人沉吟片刻,又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半晌问我:「你多大岁数?」 「十六。」 「你知道辅国公多大岁数?」 他一挑眉,眼里带上几分顽色。 「二十有九吧,我记得是。」 我一派爽朗,噎得他哭笑不得。 「他比你大了十三岁。」 「那怎么了。」我不以为意:「他有本事啊!」 辅国公沈浮川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李瑾体弱,等他继位十有八九要沈浮川在旁辅佐摄政。 若能嫁给他,便是李瑾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 想想就美得很。 「你看看我。」 我揪着沈大人的衣袍让他停下,理理松掉的发髻,不小心碰到嘴角的伤,疼得我龇牙咧嘴。 「眼下我虽狼狈,但其实还能瞧出些美人相的,对不对?方才大人也瞧见我家阿姐了,我比她还好看两分呢,真的,你觉得辅国公看得上我么?」 他面上一直挂着笑,饶有兴趣地听我讲完,反问我:「你可知道,辅国公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为何一直没有娶亲?」 「这……」 这我倒真没想过。 「他克妻。」 沈大人敲敲我的前额:「小姑娘家,就别上赶着送死了。」 我替老太君瞧完病,回府时天色已晚。 刚入家门,就被人押着去跪祠堂。 伯父手里拿着家法,指着我爹的牌位,恨道:「融月,我替你爹养你一场,不求你念我的好,可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你敢与公主动手,还跟太子撂狠话,你是要害死我呀!」 我父母早亡,三年前,阿姐带我来京城投奔伯父,从此寄住在他家里头。 我跪得板直,只答:「陛下不会怪我。」 他冷哼一声:「伴君如伴虎,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不过能医太子的病,世上能人异士之多,你以为陛下非你不可吗?无知小儿!」 他举起家法就要打我,阿姐扑过来抱住我,生生替我挨了一下: 「伯父,求你不要怪融月,她还小,不懂事的,您要罚便罚我吧!」 我余光映着她的侧脸,恍惚间仿佛看见我娘活过来似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阿姐对伯父道:「伯父,融月知道错了,不然把她的方子给您,日后就由您帮她看顾太子,也免得她再惹祸,成吗?」 我家伯父医术不精,是以供职太医院二十几年来,仕途上总不得志。 他若拿到我的方子去替太子调理身子,从此升迁之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将家法狠狠扔到地上,又骂我两句,方才提脚走了。 很快,有人送来纸笔。 阿姐劝我:「便将方子给他吧,省得他总是看你不顺眼,阿姐护不住你,心里有多难过你根本不知道。」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我替她细细擦掉: 「阿姐,伯父如何知道今日之事?」 她目光虚浮,答说:「我担心陛下会怪罪你,除了伯父,再无人能给我出个主意呀。」 说罢,便又哭了。 「阿姐知道,你因为太子已与我生出嫌隙,可阿姐难得遇上有情郎,舍出脸求你一回,你就当我这几年护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我心里烧得慌。 虽说长姐如母,但阿姐性子软,爹娘离世这几年,哪回遇事不是我冲在前头…… 不过到底是相依为命,我便看着她这张与我娘七分像的脸,也断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跟她生分。 我漠然道:「阿姐,你不会忘记,爹娘是如何惨死的吧?」 「那是自然,融月,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打断她:「我不要有情郎,也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 她赶紧捂住我的嘴,点头道:「知道,知道,你不要说了。」 她将纸笔塞进我手里,要我写下方子。 「待阿姐嫁入太子府后,万事好说,眼下,你要懂得一个『忍』字!」 我并不想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阿姐身上。 来京之后,她渐渐变了。 我总觉得,她挡不住声色犬马的诱惑。 我要给自己找条退路。 找个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靠山。 京城簪缨世家无数,挑来挑去,有实权有地位的却独独辅国公一户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