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定在下年春日,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 定亲的下半月是我的生辰。 林宇坤早早赶过来,坐在床边的躺椅上,掩唇笑着问我想要什么贺礼。 彼时我靠在床头,月圆之夜刚刚过去,噬骨般的疼痛被我生生熬下来,骨血里似乎都留着余劲。 颇有些没精打采,见他兴致勃勃,却仍是强撑着笑意,轻声细语道:「郎君替我作张画可好?」 林宇坤乐意至极,当即提笔立在桌案前,细细描绘着我的眉眼。 他看着我,我也在怔怔地看着他。 提笔落墨间,我仿佛看见周殇慵懒的眉眼,他指尖夹着一颗葡萄送到我眼前转了两转,然后重新拿了回去。 去年生辰,我也央着他替我作画,他不堪扰乱,最终还是应下来。 我忐忑又期待地在窗下坐了三个时辰,满心欢喜地等待,待他一句轻飘飘的「好了」,腰酸背疼都顾不得地跑到他身前看画。 然后仿佛有惊雷炸下来,狠狠打了我一拳。 他的确画的我,却是画的我被推搡着躺在泥泞里,面上泪痕仍在,无助到身子颤抖的场景。 极其丑陋、极其卑微、极其无助的我,就这样被他描绘在画纸上。 他甚至没有画我的眉眼。 被推搡到泥泞里的少女,脸部空白一片,身上的狼狈却被细细勾勒描绘,连泥点子都勾勒出纹路。 我能想象到他作画时的恶意,甚至间或抬头看看那坐在窗前一脸期待摆造型的我,心底一闪而过的嘲弄。 画纸从手中落下。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周殇偏偏含笑问:「嘉嘉,这画如何?」 「娘子。」林宇坤画得极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拿到我身前,展开。 是一张桃花树下美人图, 女孩衣衫活泼亮丽,亮黄色的衣衫飘越灵动,指尖落在身前的桃花蕊心,桃红色落下来,眉心点着一点朱砂。 人比花娇。 我命疏影收起来,冲林宇坤俯了俯身子权当道谢。 「下月是林某生辰。」林宇坤笑道:「不如小娘子为林某绣个香囊,也算还礼。」 我点了点头,瞧着他含笑望着我的样子,眼眸晶亮,神采飞扬。 我想起了迎春花。 小小的一朵,最不打眼却是最早探春的那个。 有了它方知春日已至,日子才算有了盼头。 就帮他绣迎春好了, 我默默地想。 林宇坤脚步轻快,背影婆娑地越过月拱门离去,我裹着被子躺在摇椅上,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我突然有一种很浅淡的感觉。 曾经我受过的委屈,都会在另外的人身上得到补偿。 天道好轮回。 我的生辰宴规模不大,家里人聚在一起吃个饭了事。 贪杯饮了些酒,扶着脑袋晕乎乎地回去,刚想解开衣衫,就有个手掌抓住了我的指尖。 隔着朦胧的月光,我仔细辨认着来人,好些时候才迟钝出声:「六皇子殿下?」 我冲他俯了俯身子。 他沉默着,指尖摩挲着腰带上缀着的玉石,好些时候才抽出根簪子。 木质的簪子,莲花的花头。 我不过瞥了眼便收回视线。 他抬手从我的发髻上取下根木簪,又轻手轻脚地簪上他的,还摸了摸我的额头: 「今日是你生辰,我给你送东西。」 我姿态依旧恭敬:「殿下大可以命手下人送过来,何必再跑一趟。」 我顿了顿,本想提醒他自称应当用「本殿」或者什么,但抿了抿唇,终究咽下话头。 刚好他也说话:「反正我们也算认识了十年。 「倒不必这么生疏。」 我往后退了一步,依旧拱手侍立:「臣女无德无才,如何敢于殿下攀亲。」 「顾其嘉!」他声音里带着脑意,「你一定要和我这般生疏?」 「殿下是皇子,是臣女高攀不起的存在。」 我轻声道,「请殿下莫要为难。」 我冲他伸出手:「殿下的贺礼臣女收下,那柄簪子乃臣女心爱之物,请殿下归还。」 他怒极,反手将发簪掰成两半,花头捏成碎末扔到地上,样子极为冷骘: 「可惜本殿不喜那根簪子。」 我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