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封后大典就在册封贵妃仪式后三天。那是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日。 我宫内的所有人都笑得开心,连环溪也弯了弯眉眼。 这段时间我异常平和,对任何事都谈不上抗拒,即便是赵晔。 他最近常来,也只是陪我一起用膳,下棋。 天色一暗,我道自己身体乏累,他没说什么仅点点头离开,第二天依旧会来陪我用膳。 有一日他没来,我吃得就简单些,不用过于繁琐。 午后出去散步消消食,不觉已走到御花园。 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亭中的两人。 赵晔背对着我站在亭边,瑄妃扶着肚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赵晔怔了一瞬,随即抚了抚她的肚子,温和地笑了。 大概是历过千帆,我已回忆不起当时喜欢赵晔的那种感觉了。 那时只觉美好,实则是浸着无色无味的剧毒。触碰过才后怕。 我淡淡收回视线,心底平静无波。 「娘娘是想留在皇宫当皇后?」 <section id="article-truck"></section> 卫偃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内宫。 赵晔当时分他兵权,他很利落地全交了出去,只留了北部的一小支。 我审视着面前的外臣。 他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胜仗累累,后也是实权在握的南中大将军。 他最鼎盛时期完全有能力拥兵自立为王,但他没有,甚至自愿散兵,让出兵权。 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沉闷乏味了许久,却第一次在卫偃身上感受到轻松自由的气息。 册封贵妃前日,天色已暗,但赵晔却未像往常那般,我委婉拒绝后便离开。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拾起我的右手贴在他左胸膛上,我垂着眸任由他动作。 良久,他才说道:「一些话,封后大典那晚我再与你说。」 我不知他注没注意到,他用了我,而不是朕。 我乖觉地点点头,「好。」 第二日,晋封贵妃,赵晔留宿了在戴琅月那里。 所以他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京城了。 月色朦胧,我坐在马背上,回头深深望了眼宫门。 只一眼,便回身对卫偃说道:「走吧。」 随即马便疾步跑了起来,离身后越来越远。 卫偃说赵晔很快就会发现,派人追来,甚至全国搜捕都有可能,一马两人是最快的方法。 无暇顾忌男女有别,我只望尽快逃离。 我坐在前面,感受着风扑在脸上的压力,似乎压在心底多年的顽石忽然消散了,它带走了我对赵晔仅剩的一丝执念,只余畅然。 如卫偃所说,第二日不到晌午,宫中便传出明妃昨夜被潜进皇宫的贼掳走的消息。 圣上大怒,全国散出去逮捕令,那纸上却只有明妃的画像,说是无人瞧清贼人长相,只寻明妃既可。 几日后,前南中大将军卫偃被查出有谋逆之心,现已潜逃。 圣上下旨,全国搜捕,若各地发觉疑犯,无须上秉,即时杀无赦。 后妃失踪,陛下却与平常无二般上朝处理政务。 众人皆道明妃于圣上而言,无可无不可。 后某一日,皇帝又去明妃宫中时,寝殿的梳妆台被挪了位置。 遣人来问才知,新来负责打扫的宫婢认为梳妆台挡了窗外照进来的光,便自作主张挪偏了些,不过几尺而已。 圣上听罢,只平淡地睨了一眼,便吩咐道:「拖出去,杖杀。」 新帝登基不过一年多,向来以仁和著称,未曾因此等小事罚过底下。无论前朝后宫,不少人听说后都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背后闲议明妃的宫婢,欲向上书指责皇帝为一后妃大肆搜捕而劳民伤财的言官均止了心思。 无人再敢轻易提起那位明妃娘娘。 对明妃的重视程度,圣上从未言明表现出来。一切不过简在帝心罢了。 我听说这些时,已逃到北部,卫偃执意留下兵权的地方。 受这里民风的感染,我已然与以前大相径庭。 一年时间里,不仅马术,轻弓射箭也颇为娴熟。 但大多闲时,我都是拎着一小壶酒,坐在镇前的那颗梨花树下独饮,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待着。 明昭二年,朝廷撤销一切关于明妃的逮捕令,说是皇宫得了消息,明妃已薨。 在我出逃一年后,赵晔终于放弃追捕我。 直至明昭十六年,懿景帝因劳思过度,急疾而驾崩,仅在位十六年。 明昭年间,百姓安居,无战乱纷扰,是经久未现的盛世。但更令后世津津乐道的谈资,是皇后之位从伊始悬空至终。 有人认为是因为熙景帝好男色,但大多数都认同的观点是,懿景帝与他最爱的女子分离,爱而不得以此纪念。 后有野史记载,懿景帝死前曾不停地念着那名早已被贼人所杀的明妃。 但最终也没有任何考究到切实的证据,证明此事。 彼时,我正靠在梨花树底,拎了壶桑落。 从城里回来的人路过边跑边喊着:「皇帝驾崩了!皇帝驾崩了!」 我喝酒动作顿住,出神了许久。 树荫下映着点点光斑,枝干暂歇的新雀抖翅离开,带起的树叶簌簌做响。 我眨了眨眼,视线清明。许久,我似乎什么都想了,也似乎什么都没想。 片刻后,把手中的桑落来回倾倒在面前,直至一滴不剩。 树上的梨花瓣落在眼角,我抚去,假装没感受到一滴湿润。 空酒壶在手中掂了掂,接着被我抛进旁边的溪流里,随即启步离开。 梨花树很美,但我不打算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