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偃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内宫。 我去见他时,是他新封的贵妃只着薄衫来开门。 三年前,他曾为我拒绝纳妃,宫中只我一位。 后来,他拥着我说要立我为后。 而我已打定主意离宫。 晨起,我惯例去给太后请安。 看着面前与往常不同的路线,唤了元兴压低轿撵,垂眸问环溪:「今日为何走这边?」 「回娘娘,咱惯常走的那路,昨儿地砖发现了好些个裂的,这个时辰正赶上换呢。」 我点头,靠坐回去。前面不远处的宫邸住着最近新封的瑄妃。 路过时,我鬼使神差地偏头看了过去。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刚好出现在寝殿外,视线不期而遇地对上。 我似乎有小半个月未见过赵晔了,新帝登基,该是有太多事要忙的。 隔着他新妃的宫门,我和他遥遥相望。只一息,我平静地挪开视线,仿若没看到一般。 几许晨风掠过,我捏了捏发凉的指尖,说道:「今日似乎要冷上一些。」 环溪一笑,「娘娘可是在说笑?今儿个可比昨儿的日头要大上许多。」 我看着抬轿太监额上的汗珠,没说话。 向太后请完安,我让元兴带着众人先回宫,只环溪跟在身边随我四处转了转。 走到澄云台附近时,正逢宫人清扫。两名宫婢背对着我,边敷衍地扫地,边低声交谈: 「要我说,这明妃娘娘的封后大典等不来了。」 「姐姐怎么说?」 「明妃从当上太子妃至今都过两年了,依旧无所出,可见咱皇上曾是太子时就不喜她。更何况,瑄妃娘娘进宫便是妃位,皇上还亲赐封号,明妃都没有……」 环溪彻底听不下去了,怒目圆瞪着,「大胆!背后议论主子,你们是哪个宫教出的奴才!」 两人瞬间转过身跪在地上,脸吓得惨白,频频磕头,「参加明妃娘娘,娘娘饶命……」 环溪走过去。我站在原地出神,想着两人刚才的话。 太子妃无所出,无所出……. 顺和三十一年。那日我午憩刚醒,父亲已坐在院内等我多时。 我起身打开门,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娇憨:「爹爹。」 父亲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太子殿下今日跟爹爹说想求娶阿筝,阿筝以后会是太子妃。」 彼时我十五岁,刚及笄,才有了出门的权利。 太子赵晔说秦国公府仅我一个独女,顾念我父亲思女心情,已得皇上特准,允我十七岁再行成亲。 赐婚圣旨下来后,我还是有些茫然的。 我从未见过太子,只听别家小姐说过。太子殿下不仅长相隽秀,风光霁月,还极有治国之道。 去年靳隘关山体坍塌,山底多镇遭发泥石流,百姓流离失所,损失惨重。 当地官员私吞中央赈灾财物,是太子殿下亲自南下,不仅安顿好各地百姓,还整治了贪官。无一人对朝廷唉声怨道,均连连称赞。 即便是抛开他太子的身份,仍有一众贵女趋之若鹜。 我听得怔然,仍未有什么实感。直到不多日后,环溪从府外带回来一盏风筝,做工精致。 环溪摆在我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语气激动:「小姐,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单独给小姐的聘礼。」 皇家向秦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已然华奢的让父亲瞠目。但他说,这是他单独给我的。 风筝,取筝字。 他在一众送七弦琴中宛若一泉清流。 我怔怔地看着风筝,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尖,第一次感受到女儿家的心动。 后来两年,我几次进宫拜见皇后时,曾遇到过他。但碍于礼法,只远远地偷瞟过几眼,并未仔细见过。 直至大婚。 顺和三十三年,太子大婚当日,盛大程度被众人冠以空前绝后四个字。 洞房花烛夜,我被挑开盖头。柔亮的烛光映在男人清隽的眉眼,他温润地笑着唤我:「阿筝。」 我无措地看着他,一时全忘记宫里姑姑教的礼法,只听见自己极快的心跳声音。 夜半,几件大红寝衣不知何时滚落地上。赵晔俯身唇碰了碰我的耳垂,热气喷洒在脖颈出,用气音问:「吹不吹灯?」 我脸更烧了,连忙埋在枕头里,不答他。只听见他低声一笑后便有了动作。 翌日,晨起后,一婢女将一碗汤药呈在我面前,说:「殿下吩咐为娘娘熬的补药。」 婚后赵晔待我极好,也未纳侧妃妾室,偌大的东宫只我一位。 即便政务再忙,他一月也会抽出三日陪我出游。大多时我都提出去郊外放风筝,他每每也笑着颔首答应。 一日出游,马车停在路边,我顺手掀开帷幔,正巧看到一户人家门口的夫妇。 年轻的妇人剪下一缕头发塞进荷包里,放进将离别丈夫的手心。丈夫也连忙放进前襟的口袋里,以示珍重。 「在看什么?」赵晔悄然凑到我身后,贴在耳边问。 我连忙放下帷幔,呐呐道:「没什么。」 他笑着揉了揉我发热的耳朵,没说话。 立冬之际,北部的使者已逾三月未传回信,毫无音讯。圣上疑虑北部叛乱,欲派皇子私访查探。 然,朝中无一皇子愿隐匿身份,不带军队前往。 唯独太子。 临行前,只一辆马车,两个小厮。 「殿下,会不会有危险?」我拉着他的袖子,抬头看着他。 赵晔温柔地把我拢进怀里,轻抚了抚我的背,安慰道:「不会,阿筝。」 立时,我想起什么,忙从他怀里挣出来,跑到梳妆台拿起剪子,剪下一小缕头发,放进了两日前刚给他缝制的荷包。 「阿筝?」他看着我一系列的动作,不解其意。 我走过去伸出手,「它会代替阿筝陪在夫君身边。」 这一刻,我仅把面前的男人当作我的夫君,仅此。 因为我是太子妃,不能抱怨,不能阻止。但我也是他的妻,会担心,会害怕,会想念。 赵晔怔了一瞬,随即接过放进怀里的内襟,没同腰间的系在一起。 他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语气温和而认真:「等我回来。」 至他走后,眼眶里的泪才彻底忍不住,接连落下。 一晃两月,正是严寒,京中近日暴雪不停。 太子早已传信回朝中,只简言北部多个部落确有叛反之心,不宜久居,现已启程回京。但却迟迟未归,圣上眉头日渐紧皱。 我坐在窗边看着地下已积成厚厚的大雪,叹了口气。 京城都如此寒冷,北部更不必说。这几日我时常打着把伞在门口站着,期待能看到那一抹身影。 不知是第几日了,那日暴雪异常猛烈。我静静站在门槛边,仿佛已成一种习惯。 骤然间,我看到远处似是有人。 我紧握着伞柄,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一眼不敢眨。 雪地里,有两人正往这边走。在看清那一刻,我立刻扔开伞跑了出去。太子妃的仪态被全然抛在身后。 我跌跌撞撞地跑进那人的怀里。 「殿下!」 赵晔身上寒凉,衣衫也沾着灰,和以前矜贵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不敢想象他吃了多少苦。 他把我紧紧摁在他的怀里,头埋在我颈边,发出一声喟叹:「我的阿筝。」 数九寒天里,我却感到回暖的迹象。 那晚赵晔像变了一个人,抛弃从前的温柔,力道大得我生疼。我呜咽着让他轻些,他只俯身吻了吻我眼角,力度却不减。 第二日醒来未起时,我窝在他怀里跟他讲着这两个月的闲事,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最后埋在他胸膛里哭。 这段日子,外界传着各种不同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