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臭豆腐都不和我一起吃,还说什么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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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臭豆腐都不和我一起吃,还说什么共度一生

1

2007年,离大学毕业还差几个月的时候,我站在学校的人工湖旁问女友芳:“要是没考上浙大研究生怎么办?是跟我回江西?还是跟你回浙江?”

她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难道你想分手啊?我不许,你得随我回杭州找工作,以前说好的,你得兑现你的诺言,我们绝不做毕业就分手的情侣。”

结果我的乌鸦嘴一语成谶,考研果然失利。为了坚守承诺,我放弃调剂到偏远的地区工作,随芳回了杭州。

本以为谋个饭碗会很顺利,没想到在杭州踌躇了三个月,工作还是没有着落,来自家里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哥哥早就去了厦门发展,我的父母不愿我们兄弟俩都不在他们身边,有些反对我留在杭州,芳的父母对我们的交往也是强烈反对。

在现实面前,刚出校园的两人都有些狼狈不堪,情急之下我俩大吵一架,以“分手”而告终。

吵完架的那天晚上,我看着京杭大运河上的船来船往,思绪也随着波浪和灯光变得杂乱无章。想想几个月前的单纯的计划,再想想现在的不顺和委屈,越想越气,我一怒之下把SIM卡卸下,奋力朝运河扔去,发誓再也不会回来了。

●    ●    ●

我赌气回了江西老家,可夏天还没过完,我和芳就都后悔了。我又回到了杭州,这一次幸运之神眷顾了我,让我找到份还不错的工作,尽管前路漫漫,但总算能养活自己了。

但我们的关系依然不被芳的父母认可,她的母亲虽然知道我在杭州,但就是不愿意见我。我问芳她父母反对我们在一起的原因,她白了我一眼,嗔怒道:“还不是因为两家距离远,再就是因为房子!”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于直白,说完后她吐了吐舌头,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在杭州,连丁桥的一套房子都要60万以上,我俩每月工资加起来不到4000块,买房好比摘天上的星星。

“房子”成了我俩打电话或是约会时绕不开的心结:甜言蜜语的电话煲着煲着,不自觉就说到房子,挂断电话后,两人便颓丧到一夜难眠;见面逛街时,看见喜欢的东西拿起又放下,到最后肯定都会说:“算了算了,不买了,还是省点钱买房吧。”

虽然知道工资和房价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我俩依旧想尽一切办法省钱,逛街到了饭点,她回她三舅家吃饭,我回公司食堂吃饭,吃完饭再约好时间出来继续逛。我俩把每个月的花销控制在1000块左右,到了月底发工资时,两人就会开玩笑地说:“我们又离房子近了3000块钱啊!”

芳工作后一直住在三舅家,她不停央求三舅帮忙劝说自己的父母同意我们结婚,三舅视她如亲生女儿,见她如此煎熬自然心疼有加,也是不停地劝说自己的姐姐。

三舅好说歹说,半年后,芳的父母总算点头同意,肯见见我这个未来的毛脚女婿。

2

去芳家的前一晚,平日沾床就睡的我竟然失眠了。总是感觉自己准备不足,心里不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闹钟就响了。我爬起来,抹下脸就匆匆出门,下到公司宿舍楼下,头顶树上的乌鸦突然“哇——哇——”叫了起来,把神思不定的我惊得心里七上八下。

芳的三舅开车接上我们俩,一路从杭州开到了她的老家绍兴柯桥。进了芳家,她的父母对我很热情,端茶倒水切水果,比我预计的温和可亲多了。家里还来了不少亲戚,很是热闹,我的压力小了不少,稍稍平静下来。

快中午时,芳的父母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午餐。芳的母亲进进出出,不时打量我,我很想上前帮忙,但又觉得这样有些突兀,举棋不定。

还是芳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条件反射一样,连忙站了起来,走进厨房。我想去帮忙烧菜,未来的丈母娘摆摆手表示不用,我又想去把桌子上的青菜洗干净,刚端起菜篮子,她又说:“青菜已经洗过了。”

我在厨房里束手而立,尴尬不已,这时芳的父亲说:“要不你帮忙把桶里的大闸蟹刷一刷?”

我赶紧提起装螃蟹的水桶跑到水池边,用刷子把螃蟹外壳一通刷,刷完之后又总是觉得好像少干了点什么,猛丁想起在老家洗石蟹时,要把壳里面的脏东西也清洗干净——于是我把大闸蟹的外壳挨只剥开,把壳里面也用刷子刷了个干净,然后把螃蟹壳扔到垃圾桶里。

当我洗到最后一只时,芳的母亲凑过来问我:“洗好了吗?”

“洗好了。”我把“干净”的大闸蟹递给她,她接过去“啊!”了一声,脸色一沉,又随即恢复正常。

听到惊讶的声音,芳和父亲也进来了,未来的岳父凑过来一看,先是下意识嘟哝了一句:“这个……”随后强忍着笑,说:“没事!没事!一样的!”

芳一脸的无可奈何,把我扯出厨房,数落我:“你怎么连个螃蟹都不会洗啊?!”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办了坏事,却不知如何补救,像个傻子,呆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任凭响午的阳光撕开停滞的空气洒在身上,晒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汗珠从胸口一滴滴流到肚皮上,把衣服粘糊糊地粘住,就这样捱到了开饭。

“哎呀,大哥(姐夫),毛脚女婿吃蟹黄过敏啊!”芳的小舅看着一大盆被我开膛破肚、脚也被拧下来的大闸蟹,开心地挪揄到。

“没事,少吃点蟹黄对身体好,蟹肉也挺好吃的!”芳的父亲在一旁帮我打圆场。

“你还说呢,还不是怪你,都洗过了还让他洗,现在好了吧。”芳的母亲用绍兴话埋怨老伴,但我还是勉强听懂了。

芳听着长辈们你一句我一句,脸涨得通红,三舅赶紧朝小舅使了个眼色,芳的母亲面无表情,道:“缺、缺、缺,全部缺光(绍兴话里“吃”发“缺”的音)!”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羞赧得恨不得钻入桌子底下去,见未来岳父岳母的第一顿饭,一桌子三十几个菜,我吃得味同嚼蜡。

3

因为洗螃蟹出了糗,到了下午,芳没让我继续待在她家里,而是带我去了鲁迅故居。一路上,芳靠在我肩膀上沉默不语,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到了鲁迅故居门口,还没下车就闻到臭豆腐的味道。芳顿时雀跃起来,一扫路上的郁郁寡欢,嚷嚷着要吃。大学时她就跟我讲绍兴有“三臭”:臭豆腐、霉苋菜梗、霉千张。其中绍兴臭豆腐最为大众接受也最为知名。大学我俩在一起后,第一次逛街经过臭豆腐摊时,她就驻足想买来吃,当时我觉得这东西怪怪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她注意到了我为难的眼神,最终还是迁就了我,没吃。

后来在一起时间久了,芳有时忍不住了,还是会买臭豆腐来吃,我却鲜有尝一下的念头——我算是个随意的人,唯独对吃的东西特别挑剔,母亲说,小时候要是我不喜欢吃什么东西,就算是用铁棍也橇不开我的嘴。对于臭豆腐,我一直不肯尝试,芳也从未强求。

但在鲁迅故居的那天,芳却执意要我尝一尝。我照旧不肯,她见我态度坚决,突然有些不高兴:“口口声声要做‘绍兴女婿’,绍兴臭豆腐都不可以尝试一下吗?男生都只会嘴巴说说吗?”

说罢她眼圈就红了。那段时间她承受了太多压力:我毕业于三流学校,工作也不算好,没钱没车没房,连自称“凤凰男”的资格都没有,芳选择我,在柯桥人眼里,大抵和嫁给一个带眼镜的乞丐差不多了。

芳的模样让我心疼,为了安慰她,我要了两份臭豆腐,一份沾甜酱,一份加辣酱。我拿着带辣酱的那份臭豆腐翻来覆去地看,想,要不要找个机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扔掉?但抬头一看,发现芳就在一旁瞪着我,我只好忍着手中之物的臭味,移步到了垃圾桶的旁边(防止自己受不了吐出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但这一口下去,我发现这小小的臭豆腐原来是“外酥里嫩”,没有我想象中的难吃!我再咬一口,淡淡的麻油香夹带着浓重的辣鲜味,让口腔中的津液一下就流了出来。我索性蹲在垃圾桶边,流着汗,一只手赶着飞舞缠绕的苍蝇,一只手捏着臭豆腐大快朵颐,暂时把烦恼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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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长途汽车回杭州的路上,我问芳,未来丈母娘对我印象如何?她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到杭州后,我回宿舍,她回三舅家,临别前她叫住我,叹了口气:“其实没什么,我妈就担心房子。”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我的父母供我们兄弟俩上学,已经筋疲力尽,家里根本不可能有钱给我买房子,靠自己买房?好像也是绝无可能。

芳看我愁眉不展,上前握了握我的手,说:“放心吧,我妈那边我会坚持的,你也别放弃,房子慢慢来总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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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一年过去了,又到了秋天。我常去柯桥见芳的父母,但他们对我所有承诺和保证不为所动。其实芳的母亲就是怕结婚后我回江西,会把女儿带走,如果我在杭州买了房子,她就不担心了。

没有房子,再努力也像重拳打在棉花上。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如何快速挣钱买房,好娶芳回家,连走在街上时都幻想着,能在路上捡个几百万就好了。

当我快陷入绝望时,芳的父母见我俩如此坚持,反倒不再那么旗帜鲜明地反对我们在一起了。只是芳的母亲在我俩面前,总是有意无意长吁短叹,抱怨房价太离谱——芳的父母也没有正经工作,只是在柯桥轻纺城帮人打包、扛布谋生,也无力帮我们购房。

4

天无绝人之路, 2008年一场金融危机,杭州的房子降价了。

三舅觉得这是一个买房的绝好机会,不能错过。在娘舅们的帮助下,我俩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除了我俩自己攒的3万块,其余的钱全是借的,欠下了一大屁股外债。不过半年后房价再次脱缰疯涨,我俩一面后怕,一面心怀感激暗自庆幸。

房子买好,草草地装修了一下,我和芳开始准备结婚。

芳的父母见我们负担太重,给了我们不少钱拿去还债,结婚前,彩礼只是象征性的要了点,然后又随嫁妆还给了我们。

婚礼一切从简,以省钱为主,岳父岳母没有提任何的要求。全靠芳的三舅帮忙,婚车、酒席、喜烟喜酒,甚至婚礼会场的布置全都是他一手操办——我俩在杭州人生地不熟,靠自己绝对办不起一场婚礼。

买房我只签了个字,婚礼我只负责出席,其它全靠芳的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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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丈母娘按照习俗在娘家宴请亲朋好友,花了一下午时间,烧了满满的一大桌江浙风味的海鲜。不过这些海鲜对我这个吃惯了重油重辣的江西人来说,有些索然无味,大闸蟹除外。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香”。早秋的杭州蟹正肥,是当吃的好时候。在杭州待了两个秋天,我还从未吃过大闸蟹,之前总是听身边的同事讨论此物如何鲜美,口水四溢。江西老家的石蟹满溪跑,翻开一块石头,顺手一摸一大把,用稻草绳串好,带回家交由母亲油炸了之后,蟹壳酥脆肉香嫩,吃不完用报纸包着当零食吃。我自以为早就吃腻了螃蟹,同事邀请我吃大闸蟹时,总是一副超然的表情摆摆手,提不起兴趣。

那天岳父额外热情,说这大闸蟹与石蟹不同,极力劝我尝尝,还不由分说夹了几只给我。第一次吃大闸蟹,感觉蟹黄的鲜美别具一格,一口气吃了四只。也许我吃得太快,吃到第五只的时候,我竟然有些恶心,心里虽还有些眷恋,但怕自己吐出来,只好停住了,看着桌子上的蟹壳越堆越高。

饭到中途,岳父从厨房端着一盘菜出来,带着一股别致的臭味——臭得让人窒息,但又有着一种特别的张力,阻挡你去捂住鼻子,引诱人努力去嗅辨。

这道菜看起来平平无奇,由豆腐、苋菜梗、千张组成。我一下就明白了,这肯定就是“绍兴三臭”里的霉苋菜梗了。芳跟我说过,“三臭”里属霉苋菜梗味道最为鲜嫩味美,其余“两臭”都是以腌制霉苋菜梗后的卤液来做“臭源”,那卤液状如白乳,黏稠滑溜,有些厚度,闻之有一种不能言状的异香,还会被绍兴人用于腌制霉冬瓜、霉南瓜、霉丝瓜……据说那股臭味,很多没吃过的人,光闻到味道就逃之夭夭,唯恐避之不及,但尝过之后,就会如吸毒般上瘾,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爱之如命,有段时间不吃,就如猫挠心肝般难受,日思夜想。

完全没想到,见到霉苋菜梗出了厨房,满桌子的人居然纷纷拎着筷子站起来,纷纷说:“大大(姐姐)的拿手菜怎么现在才上?让我们等的很着急呐!”

筷子夹来叨去,不一会儿,刚上桌的两大盘霉苋菜梗居然就所剩无几了,那股臭味儿也淡了许多,我不禁轻呼一口气,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但我还是高兴得早了,芳的外舅端着酒杯,踱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小钟,作为一个柯桥女婿,霉苋菜梗一定要吃得飞起啊!这可是绍兴的传统名菜,有几千年的历史,你丈母娘是做这道菜的高手呐。”

我附和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些难以理解:闻起臭臭的菜,他们居然还吃得不亦乐乎,连汤汁也倒在碗里拌饭吃,如同宝贝一般,丁点儿也舍不得浪费。

他见我光点头却不伸筷子,干脆直接给我夹了一筷子霉苋菜梗落在我碗里,笑嘻嘻地说:“尝一口,我保证你会回味无穷!”

我看着碗里绿绿的霉苋菜梗,不知所措,那股强烈的臭味一下离我近在咫尺,拼命地往我鼻子里钻,片刻之后,我的胃里一阵悸动,再也忍不住,顾不上形象,直接跑去厕所里干呕起来。

芳跟着我,跑进来问:怎么啦?

“这味道太奇怪了,受不了吐了。”

芳强忍住笑,说我:“绍兴霉苋菜梗很有名的好不好,味道闻起来臭,但吃起来鲜啊,你倒是好,闻闻就吐了!”

我凑过去对着她哈了口气,芳捂住鼻子跳开了。

岳父岳母也关心地跟了过来。岳父在我背后说:“哎呀,这味道确实重的,不喜欢吃没关系的,不要勉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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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邻居们坐在一块聊天,有人递给我一支烟给我点上,我也没机会拒绝,便借着烟味儿把胃中的翻腾压了下去。

“你父母怎么没来?”邻居问我。

“赣州来这里太远了,不方便,现在又农忙,结婚来过了,所以这次就没来。”

“赣州?!你是江西人……”邻居一脸的吃惊,很意外的样子,“柯桥人从不外嫁的,你丈母娘居然……”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我不知道怎么接话,看他晃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又眯着眼转头问我:“小钟,彩礼钱和酒席钱给了你丈母娘多少?”

“酒席钱?”我愣了一下。

邻居见我一脸的迷惑,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说完起身端着茶杯,弹了弹烟灰,回了自己家。

我后来才知道岳父岳母为女儿结婚额外承担的压力:论彩礼钱,按柯桥当地的经济水平,18万8只是起步价,上百万也不稀奇——而我家给的彩礼钱,连起步价的1/5都没有。而按照绍兴的风俗,男方除了准备一笔彩礼钱,还得给女方家办酒席的钱,彩礼钱一般女方家可还可不还,但办酒席的钱是不还的。

酒席钱丈母娘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反而悄悄贴了我俩不少钱。

5

儿子出生后,有段时间我和芳的工作都忙得分身乏术,只好请丈母娘来照顾。芳知道我对吃的挑剔,特意告诉我,丈母娘喜欢吃的一些绍兴特色菜可能会让我不习惯,做好心里准备。

可是丈母娘来了一个多月,每天下厨房,我并没有感觉到餐桌上的饭菜口味有什么变化——除了丈母娘对放辣椒的量不太稳定,同一道菜有时太辣,有时不够辣。

有一天我请假提前回家,刚进门,就闻到家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没过脑子张口就问:“妈,家里有股什么味道,怎么臭臭的?”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这股臭味是蒸霉苋菜梗发出来的味道。

丈母娘没想到我会回来这么早,像小孩儿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脸一红,有些嗫嚅:“……这个菜我带过来放了好久,一直没吃……这个菜做着太费事,扔了又可惜,我看你不在,所以想把它蒸了吃了。”

她边说边把餐桌上那盘霉苋菜梗往厨房里端。

我突然心里一酸,上前拦住她:“妈,没事儿,你端上来吃吧,我也想尝尝。”

丈母娘如释重负般,把菜端了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闻着味道有点重,但其实味道很鲜的。”

当我拿起筷子,心里马上感觉后悔了——那股味道像高压水龙头喷出的水柱,直直往鼻子里冲,就算是屏住呼吸也逃不脱,让我不能落筷。我很想放弃尝试,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丈母娘,发现她脸上竟有些期待的神情。

我鼓起勇气,夹起一小块霉苋菜梗,屏住呼吸,扔进嘴里,轻嚼了一下,迅速吐了出来,深怕它停留在嘴里的时间长了,胃就会跟着翻江倒海。

但是吐出来之后,竟然感觉嘴里丝毫没有臭味,反倒是有一丝令人留恋的鲜味,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丈母娘见我这般模样,似乎看出了我已经品出了霉苋菜的好,问:“是不是很鲜?”

我又夹起那块霉苋菜梗仔细端详:色绿如碧,嫩脆的苋菜梗中夹杂着一缕清爽爽的臭。外皮硬硬的,入口之后轻轻一咬,菜心便化成汁水流出,丝丝凉凉的清香顺着喉咙慢慢地滑入腹中,又仿佛流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让精神像灯泡通电一样亮了起来,满口生津,胃口大增。

那顿意外的“加餐”,我把丈母娘带来的霉苋菜梗一扫而光,相吃恨晚,意犹未尽,颇有错过美味的悔意。我跟丈母娘说来年多做些,她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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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芳对我说,自从那次之后,丈母娘逢人便说:“我女婿比柯桥人还柯桥人,吃霉苋菜梗,比我吃的还欢嘞。”

而我也是越来越迷恋丈母娘的这手绝技厨艺,晓得了霉苋菜梗的妙处:臭得纯粹清澈,闻时让人躁动不安,尝过之后让人垂涎三尺。绍兴话说“三臭”,叫“软塌塌”、“香糜糜”、“臭兮兮”,吃腻了大鱼大肉之后,不上一点“三臭”,就像缺少了开胃的“压饭榔头”。

和芳在一起也快15年,都说爱一个人,连口味都会为对方改变,对此我深以为然:虽然我还是喜欢吃辣,但远没当初的嗜辣如命,倒是开始喜欢清淡;以前看着盘子里拼命跳动的醉虾,会觉得毛骨悚然,现在丈母娘做的醉虾、醉蟹、醉鱼,统统来者不拒大快朵颐。

丈母娘还是时常为了迁就我的口味,烧菜时重油重辣,还说菜加辣椒好吃,然而看到她总是被辣得满头大汗、倒抽凉气,我便心生愧疚,让丈母娘不用迁就我,按喜欢的绍兴口味烧——我已经不再嗜辣,绍兴菜还是正宗的味足些。

年少时总是以为甜言蜜语你侬我侬是两人最好的相处方式,上了年纪之后,却突然觉得也许在一起最好的方式,就是两人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喜欢上彼此的味蕾。

“三臭”我已经尝过其二,唯有霉千张,好几次与它擦肩而过。或许吃霉千张的故事,属于我的儿子和他未来的丈母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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