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卿是南鸢国的太子。 他很不受宠。 要不然,就不会被派到我们北陵国来当质子了。 他生得美,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初时,人们都叹他出身贵胄,却一身淡薄。 可没几日,人们便开始纷纷嘲笑他: 「太子殿下可是手头又紧了?」 原来,他不是淡薄。 他就是太穷了。 穷到买不起别的衣裳。 所以才总穿那一袭白。 傅云卿表情总是淡淡的,听到有人轻贱他,他也面不改色。 我却能捕捉到他眼底那抹淡淡的讥诮。 ——这位太子殿下,纵使落魄,也依然倨傲。 他旧疾发作,没钱买药。 活活硬扛到快要病死。 最后还是他的随身侍卫跪到了我跟前,磕得满头青: 「求公主救救我们殿下吧!他已经昏了两天了!」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于是我小手一撑,挑眉浅笑: 「你家殿下身子骨弱,不如搬到朝华宫,本公主亲自照料。」 我对傅云卿的心思,整个北陵国都知道。 傅云卿若是进了我的宫,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那侍卫大约是在「让他家殿下病死」和「让他家殿下失身」之间,艰难地抉择了一下—— 最后,傅云卿在昏昏沉沉中,被抬到了我的香床上…… 但傅云卿最惨的境况,并不是又穷又病又面临失身。 而是还有一拨又一拨的人在追杀他。 从南鸢国,足足追杀到了我们北陵国。 笑死。 这太子也不知道到底招了多少仇家? 都沦落到来我们这儿当质子了,那些人却还是不肯放过他的命。 以防万一, 我亲自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他的汤药,都是我亲自测了毒,又试尝过,才敢喂到他唇边。 他昏迷了几日,我就几日没合眼。 直到他高热退去,我才撑不住,去小憩片刻。 傅云卿终于转醒了。 可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 而是我皇姐:沈嘉如。 「太子殿下,用药吧,小心烫。」 沈嘉如小心翼翼地喂傅云卿喝药,音色娇柔,像是善良的仙子。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 那药分明是我嘱咐了人去给傅云卿熬的。 怎么现在倒成她的了? 世人都说,沈嘉如降生时天降祥瑞。 那代表着她身有凤命,可以旺国运。 现在,她只是抢了我给傅云卿的药而已。 我又怎能怪她呢? 她可代表着国运啊。 从前。 我每招惹她一次,父皇都会狠狠罚我一次。 他嫌我不懂事,不敬皇姐,没有公主的样子。 于是,他让我抄书,打我手板,让我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罚跪…… 可分明,我才是嫡公主。 偏偏所有人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包括我。 我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药碗,重重摔在地上,挑着唇角冷笑: 「想借本公主的花去献佛?沈嘉如,本公主还没死呢。」 沈嘉如愣了下。 但她早已对我的作为习以为常了,所以并没有恼。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地上的碎片一眼,叹了口气: 「长乐,我只是过来看你。 「见南鸢太子在你宫中养病,恰好侍女送来汤药,便帮忙照顾一番。 「你怎可如此不懂事?会让人笑话的。」 她讲起话来,总是最有道理、最懂事的那个。 可是—— 「让人笑话?这里就三个人,沈嘉如,除你之外,谁会笑话本公主?」 我边反问着,边扯开她。 随后,我腰肢软软地在床榻边坐下,看着床上眉眼如画的少年太子: 「傅云卿,难道你要笑话我吗?」 傅云卿与我对视。 他大病初醒,眸光柔软,脸色苍白如雪: 「长乐公主……」 「傅云卿,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得听我的。不许叫我公主,我要你叫我长乐。」 他眼神一怔,久久没应声。 我面色不显,心头却忍不住一涩。 他大约是不想与我如此亲昵吧? 可最终,他还是微微哑着声音开了口: 「长乐。」 我立刻展颜一笑。 低眸看到傅云卿骨节分明的手,便故意覆了上去,把玩。 他的手微冰,却白皙漂亮得很,像精美的玉器。 沈嘉如那双承载着国运的慧眼,一向看不上我如此放浪的做派。 所以她也没多久留,轻哼了一声,转头便走了: 「我劝皇妹还是好自为之吧!」 我知道,明日,整座北陵皇宫之中,又会盛传我怒摔碗盏,大发脾气的闲言。 父皇对我的失望,大约又会再多上几分吧。 可我已经无所谓了。 数十年已过,他们对我的厌恨,不差再多这么一笔。 只是,待沈嘉如走后,我却忍不住对傅云卿解释起来: 「傅云卿,我打翻那药碗,是因为沈嘉如没有试毒,便要直接喂给你。 「外头想要你性命的人很多。纵使那药是我宫里人熬的,可也不敢确保万无一失,没验过的东西,我是不会让你入口的。」 我说完,忽然又觉得可笑。 我和他解释这些做什么? 外面人都在背地里骂我这位公主行事猖狂,有胸无脑。 我名声差到了极致。 就算解释,他大约也不会信的。 可傅云卿却望着我,眸色极深。 他薄唇翕合,温温淡淡道: 「嗯,我知道。」 恍惚间,他唇角似乎微微勾了下。 可我再仔细看,却又捕捉不到了。 许是错觉吧。 我趁他病,将他掳来,弄得整座宫里都是我与他的风言风语。 恐怕他就算真的对我笑,那笑里也会藏着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