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前堂敲木鱼的和尚师傅们,便能听见后院传来的扶渠义愤填膺的话语,如倒黄豆一般把家门丑事倒个干净。 佛堂里的和尚手里的木鱼敲着敲着就停了下来,不知不觉被那大嗓门的说话声给吸引了去。等回过神来,手里的木鱼声继续,嘴上连道两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小姐,四小姐心怀鬼胎的!她把小姐往水下拖,硬是踩着小姐爬出来,出来以后她又坐在塘边不出声不喊人,眼睁睁看着小姐在水里挣扎,那分明是想要害死小姐的!” 扶渠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奴婢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还有那个楚氏,趁着侯爷军务繁忙不在家,竟然把小姐发落到这寺庙里来,说什么佛堂清静利于静养,后面就再也不管不问,别说送什么汤药补品了,连多两个仆人都不许带!她分明也是想让小姐自生自灭了的!” 李月躺听了许久都不出声,扶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神色莫测地看着扶渠,开口问:“你刚刚说,四小姐叫什么?” 扶渠不明所以道:“叫顾琬啊,小姐平时都叫她琬儿。小姐你是不是没抓住重点啊,她叫什么不重要啊,重要的是她想害死你啊!” 话一出口,扶渠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又问:“小姐……你怎么会不记得四小姐叫什么名儿呢……” 李月躺失神地念了一遍:“琬儿,顾琬是么。”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细细嫩嫩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稚嫩的身体,良久她笑道:“可能是病了这么一场,从前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啊。不过也不碍事,活过来了就好。” 扶渠说,她前不久才刚刚满十五岁。这副身子骨还没长开,所以一切都还是稚嫩青涩的模样。 李月躺意识到,上苍怜悯,让她又重生了。而且是重生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没有进京,也还没有被害的时候。 小时候的记忆已然十分模糊了,唯有剩下前世在大魏皇宫里日日受折磨的十年,宛如刻进了她的脑子里一般,就是到了下辈子投胎也忘不掉。 她又活了啊,怎么能不笑呢。不仅要笑,而且她还要笑到最后。 李月躺性情有所改变,主要是她看得开。 但凡是经历过前世那场浩劫变故以后,重活一世,她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这心头一松,身子自然也跟着一日日恢复起来了。 李月躺的耳疾时好时坏。 起初扶渠摸不到准头,突然在李月躺耳边嚎一嗓子,吓得李月躺一连摔碎了几只药碗。 李月躺闭了闭眼,叹气道:“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听得见。” 下一次扶渠就细声细气地跟她说了一通,李月躺又抬头瞅她,道:“你欺负我耳背啊?” 扶渠挠了挠头,大概清楚她家小姐的耳朵是时而灵光时而不灵的。后来跟李月躺说话时,就先细声细气地说一句,她若没反应,再嚎一嗓子。 每天扶渠就要在李月躺耳边碎碎念一番: “小姐啊,奴婢知道你不跟四小姐争啊抢啊,大爷早年间去了,你是念在那楚氏和四小姐可怜,才对她们格外好。可她们压根就不是知恩图报的货,骑到小姐头上不说,现在是想害小姐的命啊! “小姐就打算一直住在这寺里吗?等侯爷回来,小姐一定要到侯爷面前拆穿她们的狠毒心肠才是! “小姐想好怎么怎么办了吗,要不要奴婢去买两个小人回来,给她们扎小人儿啊?” 李月躺看着扶渠认真明亮的双眼,哭笑不得道:“这扎小人儿要是有用,想要谁死谁就能死的话,还要官府干什么,这世道不早乱做一团了。” 扶渠执着道:“眼下可不就时兴扎小人儿么,要是扎得她有个头疼脑热的,可不就奏效了。” 李月躺笑着摇摇头,道:“你与我说说,楚氏和琬儿的事。” 原来早年间威远侯还有一位兄弟,只不过去得早。那楚氏是李月躺的婶母,也就是威远侯兄弟那一房的。 楚氏膝下有一个儿子,便是李月躺的堂兄,叫顾放。 而琬儿是大房妾室生的女儿,一直由楚氏抚养。大爷以前是跟着威远侯一起打仗的,他死后,楚氏便带着一儿一女相依为命。 威远侯顾念着孤儿寡母,兄弟又尚未分家,便还一大家人居在一处,又对他们格外照顾些。 李月躺明事理,从不与楚氏及琬儿起争执,处处也都顾念着她们。 只是如今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却处处蹬鼻子上脸。 李月躺虽然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可对这样的处境也丝毫不觉得陌生。琬儿对她的恨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来的,她也好奇那得有多深的恨才能在前世那样狠心地害她,毁掉顾家、毁掉她的一生。 前世李月躺就算心里有几丝明白,大抵也是希望姐妹和睦,不多做计较的。 如今想来,造成那样的结果,又怎会没有她的错呢。她简直是错得离谱。 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相反的,她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所以李月躺最大的错就是错在把琬儿当妹妹,一心对她好。 琬儿还是从前的琬儿,可李月躺已经不是从前的李月躺了。 李月躺坐在寺庙前的台阶上,支着下巴,眯着眼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