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溪行不太喜欢班上新转来的那位女同学。 准确的说,是她让人产生不了好感。 她自从转来班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不管是谁和她说话,她的神情都是冷冰冰的。 高傲,冰凉,似乎是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女同学的衣服,除了黑色,就是黑色。 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鞋。 就连常常打着的那把伞,也是黑色的十骨伞。 在阴雨连绵的海城,她的装束永远是人群里最打眼的存在。 因为她都不用在头上别上一朵小白花,也多的是人以为,她要去参加谁的葬礼。 而她,似乎也对别人的目光和讨论,毫无兴趣。 没有情绪,甚至,没有生气。 如果,那天他没有恰好走到那条街的那个位置,而她也恰好出现。 或许,晏溪行永远都不会和她有交集。 -- 晏溪行的期中考又没有考到第一名,这已经是这学期的第三次了,前两次月考也是屈居第二。 事不过三,当他第三次带着排名表回家的时候。 他那嫌弃他不争气的爸爸,终于把他给赶了出来。 出来以后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漫无目的走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晏溪行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某个开放式的居民楼小区。 四处看了看,扯了扯嘴角,无声笑了一下。 原来告诉自己要忘记的,其实根本忘不掉。 这里,曾是他最好朋友的家。 那个女孩子,很阳光,很善良,永远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们约好,一起加油努力,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 他曾经也想过,成年之后,他们或许可以在一起。 原本只是两个青春期学生美好的约定。 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蜚语流言,她变得越来越不开心。 成绩直线下滑,也拒绝他的关心。 直到。 她从这栋楼的天台跳下来。 他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报道,虽然已经做了模糊处理,但还是能够看出现场有多血腥。 一大滩的血迹,绵延了很远。 围观群众说,大概是头骨碎裂了,所以还看到了一些可能是脑浆的不明糊状物体。 他忘了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被动接受这个事实。 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发小,很多年的朋友。 忽然就这样离世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她了。 没有了那个除了亲人以外的,他最重要的人。 他的心空缺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走了,也一道剜走了他心里很重要的那一部分。 后来他才知道,她在被同学和老师的误会之下,回家还会遭受父母不信任的打骂。 最后不堪承受,患上了抑郁症。 那些药片他上网搜过,可笑的是他连名字都读不通,她却偷偷吃了很久。 大概是她向来只会温暖待人,但世界却未报之以歌。 觉得没有人爱她,对世界感到绝望,才会在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也不知道,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有没有感觉到害怕? 晏溪行抬头往上看去,不知道是十一层的高度太高,还是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以至于他看不清顶端具体的位置。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一团黑影。 正急速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他有那么一瞬间出神,甚至想着,就这样砸下来吧。 砸下来,他就不用再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不用因为不是第一就被爸爸骂。 不用时时刻刻都要维持着好学生的形象。 砸下来吧。 那样或许他就自由了。 伴随着周遭此起彼伏喊着“小心!”的声音。 两秒钟后,眼前被一阵黑笼罩。 一股药香钻入他的鼻子,直达大脑。 他被推出几米远。 “嘭!——” 而花盆,就掉落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此刻花盆四分五裂,泥土散落一地,混合着雨水,只是几秒就染脏了街道。 要是砸他头上…… 或许他就真的去找她了吧。 晏溪行从呆滞中回过神。 看向刚才推开他的人。 此时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一身纯黑打扮的林鹿初。 她似乎受到了惊吓,胸膛起伏有些剧烈,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 “如果你不想活了,可以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而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居民区街道上。” 她的声音很稚嫩,很清脆。 明明知道此刻她是愤怒的,但是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丝毫感觉不到她其他的情绪了。 晏溪行愣了几秒,低声说了句:“谢谢。” “刚才没有反应过来,抱歉,你还好吧?” 他的眉眼间都刻着开朗两个字。 眼睛里的明亮,是林鹿初永远都不会懂的幸福感。 此刻唇角一弯,像是晴朗夜空里的月亮,让人迅速平静下来。 林鹿初面无表情看着他,呼吸渐渐平稳之后,看向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凉。 刚才淋了雨还没什么感觉,又被她的声音迷惑了的晏溪行。 此刻在她的视线下,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好冷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 晏溪行打了个哆嗦之后,觉得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光是站在这里,有点干。 虽然今天也是第一次和林鹿初说话,但语气里散发出来的熟络,大概完全出于天赋。 他头发上还滴着水,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 还笑着看向林鹿初。 显得越发可怜,还有些滑稽。 林鹿初拿出刚才在便利店里买的毛巾,塞到他手里。 没有说话,晏溪行却懂了那意思。 让他擦头发。 晏溪行接过来,在头上胡乱擦了几下,还是抬头向林鹿初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回家。” 林鹿初回避他的目光,微微侧脸,简洁明了的回答他。 她正好回家,看到没有撑伞,连背影都透着忧郁两个字的晏溪行。 认出他是班上的同学,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 看到他站在路边看着楼上发呆,一身湿透。 她鬼使神差的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条毛巾。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做自由落体运动的花盆,以及仍然愣得像根木头似的晏溪行。 出于本能的,上前推开了他。 林鹿初给晏溪行的感觉是惊喜的。 她的声音和她的外表完全不一样。 同学们给她起的外号叫冰山美人。 但她声线柔软又清脆,晏溪行觉得她应该是山间清晨飞过的布谷鸟。 不经意看到她鞋子和裤脚处有泥渍,抬手指了指,“你裤子弄脏了。” 林鹿初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晏溪行却忽然弯腰朝她脚边伸手,大有帮她擦鞋子的架势。 她一惊,往后退了好几步。 晏溪行抬头,刚好撞入她惊慌的眼睛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举起手中的毛巾,笑着说:“我只是想帮你擦一擦,毕竟这毛巾也是你买的。”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总归也能为羊做点贡献。 林鹿初却像是抗拒他的样子,轻轻蹙了一下眉,很快又放下,轻抿了抿唇,道:“不用了。” “那好吧。”晏溪行也不再强求,反正林鹿初古怪得很,脑回路估计也和正常人不一样。 “今天谢谢你,”晏溪行扬了扬手中的毛巾,笑容灿烂,道:“我要回家喽,学校见。” 话音刚落,便一头扎进雨中。 林鹿初看着他的背影,追走了几步,忽然出声喊他:“晏溪行。” 晏溪行脚步一顿,立刻回头,还顺手用毛巾遮在额前,避免眼睛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 脸上仍挂着笑,问她:“怎么了?” 林鹿初嘴唇微动,瞳孔微动的频率快了一些。 握着伞柄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了些。 内心有点挣扎。 晏溪行不催她,只是隔着几米外含笑望着她,温和又有耐心。 淋在他身上的大雨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十几秒后,林鹿初拿定了主意,跨步向他走过去。 他有一瞬间是疑惑的,不知道林鹿初要做什么。 很快的,一只苍白又冰凉的小手迅速把他手摊开,把伞柄塞进他手里。 还抓住他的手指,引导她做握紧的动作。 “再见。” 转身便头也不回奔进雨中。 晏溪行站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 大雨中,奔跑的黑衣少女,踩到水洼而溅起的水渍。 很快都消失在转角处。 被握过的手,好像还能回忆起刚才的冰凉。 她的手很凉,即使现在是夏天,也冰冷得不像话。 她很白,每一处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仿若是最白色号的卡纸。或许这次淋了雨,回去会生病。 也可能,现在她正病着。 晏溪行如是想。 -- 林鹿初一路小跑进单元楼,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从玻璃的倒影上看到自己略弯的嘴角。 有一瞬间的讶然。 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又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摸了摸反光的玻璃倒影。 她是在……笑吗? 即便现在的她,宽松的衣服已经湿透黏在身上,头发也贴在额头,贴在脸颊上。 看起来既狼狈又邋遢。 但她在笑。 所以,她有在变好。 她会好起来的。 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