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空气里都是水汽。 青石板路上布满水渍,像是刚下过一场雨。 弄堂里,三两个阿婆围坐在石狮子前择菜。许央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一把透明雨伞缓缓走过来。 突然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穿弄堂。 许央循声看过去—— 弄堂尽头,霓虹灯招牌光线漏出来,罩着下面的便利店像个南瓜。 关东煮的香味从里面溢出,灌进弄堂里。 “张家媳妇的声音?”择菜的李阿婆问。 “听着像。”王阿婆把盆里的青菜往下压了压。 “这个点是秦家那小子在看店吧。”李阿婆掰断一截豆角,眯眼看着弄堂口的便利店,一脸讳莫如深,“难怪。” 许央走近。 “央央放学了。”王阿婆转过脸笑看着她道。 “阿婆好。”许央乖巧笑着应了声,脚步不停继续向弄堂深处走去。 “秦家那小子和央央年龄差不多吧,他不去上学?” “给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要管他上学?” “也是,命那么硬,挨谁谁倒血霉。” “哎,造孽喽……” 直到再听不见阿婆们的议论声,许央已经走出弄堂,站在了便利店门口。 店里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关东煮的味道实在太诱人,家里的阿姨上个月辞职回了老家,爸妈出差没回来。回家自己做饭再到吃到嘴里太晚,肚子顶不住,许央打算先吃几串关东煮垫垫。 许央踟蹰了下,抖了抖伞,甩下一串水珠,溅落在石砖夹缝里的青苔上。抬脚刚跨过店门,就看见张家媳妇屁股突然一抬,直接坐在了柜台上。 关东煮在她屁股后汩汩冒着热气。 许央:“……”这真的是锅有味道的关东煮。 一个男生懒散地坐在柜台后面,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拿着手机玩游戏。 阿婆们口里的秦家那小子。 塞着耳机,脸上贴了一张白色面膜纸。 敷面膜。 他突然撩起眼皮看过来。 许央眼睫毛一颤,紧了紧手心的伞柄,急转身向货架后走过去。 这排货架上摆放着面包饼干各种小零食,她有时会过来买红豆口味的面包。很快找到常吃的那个红豆面包。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那锅关东煮,以及锅边的半个屁股。 许央叹了口气,遂放弃吃关东煮,认命地拿起红豆面包。 “哟,央央,你还敢在这里买面包啊,也不怕吃出病来。”张家媳妇看见许央手里拿着一袋面包走过来,大着嗓门道。 许央抿了抿唇,略有些尴尬,低声说:“张嫂好。” 张家媳妇哼笑一声:“你吃了这面包保准也和我一样好。” 许央:“……” 男生垂着眼皮,手指继续操控着游戏:“用试毒吗?” 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嗓音却格外好听。 许央愣了两秒,突然就想起这种回南天里的太阳。 喉头有些燥。 不等许央回应,男生突然把手机扔到抽屉里,拿起柜台上的面包开始撕包装袋。 动作幅度有点儿大,扯掉了左侧的耳塞,白色耳机线耷拉在肩头。 “不、不用了。”许央缓过神来,这才理解他刚才说的‘试毒’是什么意思,连忙伸手去阻拦。 掌心盖在他指尖上,干燥的温热瞬时顺着掌心传遍全身。 许央涨红着脸缩回手。 男生这才抬起眼瞧她—— 乌黑顺滑的短发刚刚垂到肩头,左侧别到耳朵上,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垂。拎伞的左手紧绷,手背绷出两道淡青的筋。刚抓过他指尖的右手藏在校服袖口里,贴着裤缝垂着。 宽松的校服罩在她纤瘦的身上,愈显娇小乖顺。 这副模样,像极了迟到被老师罚站的好学生。 男生修长的手指在面包上敲了下,声音浅淡:“4块钱。” 许央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一张五元钞票放在柜台上。 男生没有言语,右手伸进裤兜摸索。 裤兜底有枚硬币,不太好拿,他瘫在椅子上懒得站起来,索性欠了下屁股抬起右腿。 真是好……腿。 许央别开眼,视线定在收银台旁的棒棒糖罐上,心想干脆不要找零直接拿根棒棒糖算了。 叮—— 男生终于从裤兜里抠出来一枚硬币,丢在了柜台上。 许央抓起面包和硬币落荒而逃。 出便利店右拐直走了两百米,许央才吐出一口长气,说不清自己的慌乱是在躲避什么: 可能是怕被张家媳妇拉着观看吵架;也可能是硬币上带有男生的体温;还可能因为他是阿婆们口里的挨谁谁倒血霉的克命;或者是他刚掀起眼皮看她的那一眼。 明明他眼底没任何情绪…… 不觉已走到家门口,院门敞开。院子里停着母亲的车,屋里亮着灯。 许央没急着进去。 她绕到庭院水池前,捏了下掌心发烫的硬币,急于脱手似的往前随意一抛。 硬币在暮色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不偏不倚落在水池正中的猫爪上。 许央愣住。 这是什么手气? 一年前父亲在庭院里修了个泉眼水池,本来是观赏用,自从许央在里面放了个猫爪鹅卵石后性质就变了,俨然一个少女心许愿池。她每天早上路过都会往里投掷一枚硬币,回回都投不到中间的猫爪上,即使偶尔碰上,也会擦着边蹦跶开。 头一回投中,许央有点不敢相信,她打开庭院里的地灯,那枚一块钱的硬币在树影斑驳里闪着亮光。 正好卡在猫爪上。 不知怎么,许央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刚刚在弄堂里听来的那句话—— 秦家那小子命硬,挨上谁谁倒血霉。 许央再看了眼猫爪,懵懵着转身往正屋走。 母亲站在餐桌前往碗里盛粥,听见门口的动静,抬脸正好看见许央正在往门后挂伞,问:“今天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