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慈回到太子府的时候,慕容烈也跟着回了玲珑苑。 他身上穿着一身日常服,看上去脱去了几分朝服时的严肃,竟年轻了几分。 穆慈看上去神色疲倦,回府后离晚膳还有些时辰,打了个招呼,睡了一会。 迷迷糊糊间,穆慈梦到了林萍儿,她总是欢喜的笑着,眼睛大且亮,人又憎恶分明,像温暖明亮的太阳,融融的照着身边所有的人。 耳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穆慈猛然醒了过来,见慕容烈一脸担忧的坐在床边,才知道自己被梦魇住了。 穆慈眨了两下眼睛,坐了起来,突兀的抱住慕容烈,将头埋在他脖子里。 慕容烈愣了一下,被穆慈透露出来的亲昵软化,接住穆慈,柔声问道:“怎么了?怎么出去一日回来,倒像个小孩了?” 穆慈摇摇头,不肯说话。 慕容烈无奈的将她抱了起来,给她洗漱好后,又将她抱到桌边,上头已经摆上了晚膳,穆慈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微微挣扎了几下。 慕容烈嘴里溢出一声极小的似痛似愉的轻哼声,一把按住穆慈不安分的身体,轻啄了一口穆慈白嫩柔软的脸,笑道:“婉婉再动下去,孤可就真的把持不住了,这次不管婉婉说什么,孤也绝不怜惜你。” “孤已经问过太医了,只要孤小心些,还是可以的——” 穆慈感觉有硬物抵在了自己股间,一下子僵在原地,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哎,孤竟第一次觉得婉婉太过乖巧,不是好事。”慕容烈在她耳边惋惜的叹息道。 穆慈臊红了脸,转身去捂他的嘴,不让他再说出调侃的话来。 慕容烈这才一本正经起来,伸手拿下穆慈的手,转而裹在手心里把玩着:“上元节我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到时我带婉婉出去走走,你提前让清风细雨准备准备。” “好。” 上元节那天,都城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人,那些风华正茂的公子哥儿门,还有貌美动人的小娘子们,都被允许出门。 所有人都鲜活多姿。 穆慈跟慕容烈坐在马车里,心里也有些欢欣。 倒不是因为这个节日,而是她想着,能不能找到机会去见见穆齐。 这几天,关于见过穆齐这件事,穆慈下意识的隐瞒了慕容烈,没跟他提起过,所以现在的期盼也只能隐隐的放在心里,不敢表现在面上。 到了最热闹的街市,马车是过不去的,慕容烈带着穆慈下了马车,用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头上也给她带上了帷帽,遮住了她的脸。 穆慈由着他牵着自己,一路顺着人流,看路边的杂耍,猜灯谜,兴致颇高。 玩了一阵,人越来越多,慕容烈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的搂在怀里,不让别人冲撞了她。 天边炸开了烟火,抱着她的是她爱的男人,若不是父母不在了,穆慈竟然有种现世安稳的错觉。 烟花落场后,穆慈环顾四周,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余光隐约间好像看到了穆齐站在人群的那一端看着她。 等她再眨眼的时候,穆齐却消失了。 穆慈窝在慕容烈怀里想了想,正好前方有块空地,慕容烈护着穆慈快速走过去。 穆慈有些着急,咬唇想了想,指着来时看到的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大伯说道:“殿下,妾身突然想吃冰糖葫芦了,您去给我买好不好?” 穆慈偏着头,乌黑的眸子里笑意盈盈,笑容软趴趴的望着他。 看的慕容烈的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可他还存着理智,这街上人太多了一些,慕容烈有些心慌:“我叫二九去给你买,好不好?” “不,我想夫君给我买。” 穆慈这么说,慕容烈只能点头,无奈的掐了一把她的脸:“那你站在这,千万别动。” 说完,又吩咐人将穆慈围了起来,自己往冰糖葫芦的摊子处走去。 等慕容烈的身影被人群淹没,穆慈又忽然捂着肚子,哎呦叫了一声,弯下腰来,细呼道:“二九,我肚子疼,疼的厉害,快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穆慈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爆发出骚乱,一些人撕掉了外衣,露出里头一身夜行衣,往慕容烈所在的方向,杀意阵阵的围去。 变故来的突然,让穆慈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动作。 被慕容烈安排来保护自己的二九见此脸色大变,拔出了武器,挡在穆慈身前,警觉的看向四方。 人群不断的尖叫着,很快热热闹闹的街道,愣是空出了一块空地来。 慕容烈被一群黑衣人围在正中间,隔着远远的人潮,穆慈看了一眼,却立刻吓的不顾身孕往人最多的地方跑去。 只是她到底身体笨重,很快就被人拉住。 二九以为穆慈是担心着慕容烈,出声安抚道:“太子妃不用太担心了,太子那边无事,太子妃不要乱动,免得那些逆贼误伤了您和您肚子里的小皇孙。” 穆慈却听不进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衣人的头目。 那不是逆贼,那是穆齐啊!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穆齐在做什么?他想杀慕容烈是不是? 为什么? 他前几天见面的时候,明明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透露出来,穆慈记得,那天是她亲口告诉穆齐,慕容烈会在上元节这天会带自己出门的。 他俩对峙着,谁也没动。 随后,穆齐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脸上带着面具,所以穆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的眼神如淬了冰。 他远远的望了她一眼之后,整个人动了起来,其余人也跟着他动了起来。 他的剑快接触到慕容烈之后,慕容烈才动手,原本只是他一人,很快从四面八方来了许多人。 穆齐他们到底人还是太少了,很快就落了下风,一行人很快被人放倒。 血慢慢的浸湿了地,穆慈眼中蓄满了泪,她被二九挡住了过不去,只能看到最后就只剩了穆齐还站着,他的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黑色的夜行衣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 空气中全是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穆慈一时之间,像是又回到了爹娘被斩首那天,她就是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人头落地,他们所有的人,都成了刻在她脑海里的噩梦,一次又一次的令她惊醒过来。 穆慈摇着头,流着泪,大声叫道:“慕容烈,慕容烈,放过他,不要杀了他,不要!” 在他出口的瞬间,慕容烈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笑容隔得很远,穆慈拼命的对她要求,乞求着他。 不料穆齐却趁着他回头的功夫,手里的剑加快了速度,朝慕容烈刺去。 空气中有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在穆齐伤到慕容烈之前,从后头整根没入了穆齐的心脏里。 所有的声音潮水般褪去,穆慈难以置信的看着穆齐脸上的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他那张熟悉的脸。 他所有的表情都在她瞳孔里放无限大,穆慈甚至能看到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从他身体里掉下来。 那瞬间,空气凝结。 “哥,哥!” 穆慈爆发出绝望的哀嚎声,这次发了疯般,用力在二九挡着她的手臂上咬了一口,朝穆齐倒下的地方飞奔而去。 慕容烈想要上去拦她,却被她眼中露出的凶狠给震慑住,手臂抬了起来,最终还是在败下阵来。 穆慈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穆齐身上,她眼睁睁的看着穆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重重的倒了下去,砸在地上,扬起了一地的灰尘。 她难以置信的跪在穆齐身边,不顾穆齐身上的污秽,用力的抱住他,手足无措的想要给他捂住不停的从他伤口里涌出来的血。 眼泪水糊住眼睛,穆慈随意用袖子抹去,先前戴在头上的帷帽,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月光下,她凝白的脸,像是隔了一层雾,她茫然的哭着,悲戚欲绝。 穆齐身上的血染红了她身上素色的衣裳,她恍若未闻。 “哥,你怎么样了?你疼不疼?你千万别有事,我带你去看大夫,对,哪里有大夫?谁来救救我哥!”穆慈不顾一切的跪在地上,将穆齐搂在怀里。 清风和细雨跪在另一侧,哭成了泪人,她们甚至不敢碰穆齐一下。 慕容烈感觉喉咙发紧,他很想一把将穆慈抱起来,不让她看见这一幕,他原本甚至是打算留穆齐一条命的,可大概穆慈也不会相信了。 有人朝他涌来,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慕容烈拂开众人,专注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穆慈。 她明明离自己很近,方才还在抱着他的手臂,歪着脑袋对他撒娇,不过是一会会的功夫,她眼中却只能看到穆齐。 她难道看不到,他的手臂也在往下滴着血吗? 穆齐嘴里往外涌着血,他竭力抬手,给穆慈最后一次擦掉眼泪,笑了起来:“阿慈,对不起,上次我利用了你。” “为什么?哥?为什么要这么做?”穆慈不停的问道,她指尖沾满了黏腻腻的血,颤抖的厉害。 “阿慈,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太多了,哥知道哥此行会带给你很多困扰,可是阿慈,你我毕竟是穆家人,我们都有要背负的东西,我这半年来,活的实在太累了,能有今日的结局,已是解脱。”穆齐笑着,“萍儿,我来找你了。” 他还想再说一句什么,人却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头往一边歪去。 “哥,哥——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阿慈——哥——” 可她的痛呼,没能唤醒穆齐,她能感觉到穆齐的流水般的从他的身体里消逝。 等到穆齐彻底咽了气,慕容烈才蹲下身,试图去掰穆慈的手,却被穆慈躲开。 慕容烈指尖发颤,又去拉了她一下。 穆慈这次没有反抗,沉默的由着他带她起身,看他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在把沾在她手上的血擦掉。 可惜天气天冷,她手上血早就凝在了上头,任凭慕容烈怎么努力,也擦不掉。 穆慈奋力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忍着身体强烈的不适感,声音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带着一股令人恐惧的寒意:“慕容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婉婉,孤也不知道。”慕容烈声音温柔如旧。 穆慈蓦然抬头,看着他脸上无辜的表情,冷笑出声:“你不知道?慕容烈,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傻子吗?你们大家都知道,就瞒着我?” 说完,穆慈觉得肚子的刺痛感更加剧烈,像有一个人拿了把锤子,在用力的捶打着她。穆慈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朝前倒去。 慕容烈要来扶,穆慈要推开,这次他却没有再任由穆慈任性,直接不容拒绝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慕容烈,你别碰我,既然不想跟我说实话,那就别碰我。”穆慈气若游丝的说道。 慕容烈没回她,只是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带着一行人快速的赶回去。 回到太子府后,穆慈还清醒着,只是肚子疼的越发厉害,叫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太医早就在玲珑苑候着,等慕容烈抱着穆慈回房后,太医给穆慈把了个脉,脸上表情严肃。 慕容烈和她都是一身的血,看上去模样有些吓人,但比起来,他的脸色更吓人一些。 疼到最厉害的时候,穆慈泪眼朦胧的看着慕容烈,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慕容烈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心里面翻涌而出的戾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甚至声音还能保持平稳:“净瞎想。” “其实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慕容烈,至少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天的话,我对你最后的记忆,还是温柔的样子。” 一阵疼痛袭来,打断了穆慈的话,穆慈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我真的怕,怕万一我这次活了过来,以后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你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太子,太子妃这是动了胎气,要早产了,先前府里准备了产婆没有,有的话,得快些叫来。”太医适时的开口。 慕容烈脸色这才宽泛了一些,他眸色赤红,望着穆慈:“听见太医的话没有?只不过是你肚子里的小子迫不及待的要出来跟咱们见面了而已。” 若是仔细听,便能听见他话里的恐惧和颤抖。 太医给了慕容烈一个眼神,示意他跟着走远一些。 俩人走到了门口,太医才拱手说道:“太子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是说只是早产?” “刚刚微臣给太子妃把脉的时候,发现太子妃原本这胎,在早期的时候,就凶险了一些,后来身体也一直将养的一般,女人生孩子,原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而太子妃这样的情况,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会提前这么多日子发动。”太医一边观察着慕容烈的脸色,一边斟酌着用词。 慕容烈此刻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他抿着唇,没有再说话,手在身后握着拳头,眸子红的越发厉害了,似要饮人血般。 恰好细雨已经找了产婆过来,她见这院子里乱糟糟的,赶紧让人先去烧开水,再将男人都从房间里头赶了出来。 慕容烈原本不肯走,产婆虽然惧怕慕容烈,却还是硬着头皮,顶着他的目光,颤颤巍巍的说道:“太子爷不知道,产房的规矩原就是不能进男人的,怕不吉利。” 慕容烈听到不吉利三个字,视线冷飕飕的扫过去,但脚下还是乖,随着人到了院子里。 玲珑苑里,灯火通明,慕容烈就见着烧好了水一盆盆的往屋子里端,之后又一盆盆的血往外端。 他看不见,不知道屋内是多么凶险的样子,只能从清风和细雨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里判断出一二。 穆慈最开始的时候,还能疼的叫出声,那一声声高亢的叫声,像有人不停的挥着鞭子,一下一下抽在他心上,抽的他内心血肉模糊。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起来,穆慈那头的动静也越来越小。 慕容烈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的讯息,这一夜,他一直不停的在院子里转着圈,从来不信神佛的男人,在这个晚上,将漫天神佛都念叨了许多遍,比任何时候都虔诚。 二九临近天亮的时候,才回了玲珑苑,他悄声走到慕容烈身边,朝慕容烈点了点头,慕容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二九见慕容烈身上还是晚上那件沾满了血的衣裳。 二九张嘴了几次,最后还是开口劝道:“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母子平安的,太子不若趁现在,处理一下伤口,换身衣裳?” 慕容烈没应他,又自顾自的在院子里转起圈来。 二九便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立在慕容烈身边。 宫里也听说了太子府的事情,派了人来候着消息。 一直到了第二天傍晚,屋子里突然传出几声尖叫声,慕容烈身体前倾,被二九拉住,很快里头走出一个产婆来。 她哆哆嗦嗦的跪在门口,请示道:“太子妃现在情况危急,还请太子示下,若万一,母子只能保一人,保谁?” 屋子里的穆慈力气已经差不多了,她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的虚弱过,肚子疼的已经有些麻木了,人也开始恍惚。 她才知道,原来生孩子竟然这么疼。 所以如果一个女人愿意为男人生孩子,大概是真的很爱了,若不是因为爱,怎么愿意如此用自己的命去拼? 听到外头的话,穆慈体内力气忽然爆发,她猛然睁眼,厉声道:“保孩子,慕容烈,若有个万一,保孩子!” 说完,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的全身的骨头都痛了起来。 慕容烈跟她隔着一堵墙,看不到穆慈是用怎样的表情说出口的这句话,慕容烈沉默间,听到穆慈痛苦的声音。 很快,慕容烈做出了决定,他沉声道:“保大人,若有万一,我要你们不惜一切的给孤保住太子妃,太子妃有个万一,孤诛你们九族——” 他知道理智上而言,他应该要保住穆慈肚子里的孩子,那将会成为他的砝码。 可唯独事关穆慈,他毫无理智,也并不想理智。 这孩子,首先是穆慈的孩子,他才会在意。若是这世上没有了穆慈这个人,那其他的一切便失去了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