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局中人。 坐在梳妆镜前,身着嫁衣。 镜子里映着我的脸,冰肌玉骨,国色天香。 我是在……嫁人? 屋中喜烛高燃,可我的脸上,却并没有新嫁娘应有的喜气。 突然,门外轻叩三声,瞬即有女声恭敬道:「恭喜神女,魔界无幽君送来贺礼。」 无幽君,乃上任魔君,井子宴的叔父。 数百年前早已亡故。 难道是段旧事? 我离开梳妆镜前,起身打开了门。 屋外景色有些熟悉,却记不清在何处见过。 直到婢女施了法术,令满园菡萏飘向,我才惶然惊觉,自己竟身处数百年前的天界。 我这是要嫁给谁? 虽有此一问,却无法问出口,一切仿佛早已发生过一般,不许我有多余举动。 「太子成婚,半日功夫便晓谕四海,贺礼自然少不了。神女可要瞧瞧?」 天界太子…… 我莫名想到了玉华。 数百年前,玉华的确是太子。 只见我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热道:「放下吧。」 宫娥并未听从,提醒道:「魔界少主的礼物,也在其中呢,由魔界女使亲自送来的。」 我心尖儿一颤,找到一种安心感,井子宴也在。 只是当年我何时嫁过玉华? 井子宴又何时送来贺礼? 我拢发的手一顿,终是望过去,强扯出一抹笑,「拿过来吧。」 打开盒子,是一个小巧的糖画人。 做工精致,被法术包裹着,所以没化。 突然,一小段陌生的记忆灌入脑海: 井子宴站在山下,背着行囊,摸了摸我的头,「走了,我不在可别哭鼻子。」 我不耐烦地甩掉他的手,「就你三脚猫功夫,可别把小命丢在外面!」 井子宴给了我个意气风发的背影,「待本少主历练归来,一准儿把你娶回去天天欺负。」 这是…… 我和井子宴少时的记忆。 那年无幽君嫌他纨绔不化,扔出魔界历练,临走前,我曾送过井子宴。 若不是这个梦境,我差点将往事忘却。 我盯着糖画儿,突然一滴泪掉在盒子里,原本坚固的糖画突然就化开了。 一旁的魔界女使说:「少主说了,此物只有您亲自碰过,才会化出原本的滋味。」 「他……可写过信?」 女使板着脸,「神女莫再挂记。您此番已答应魔君,为修两界之好,嫁与天界太子,就别念着少主不放,图惹是非了。」 「有劳……」 魔界女使走后,我捏着糖人,含进口中。 泪水的咸包裹着甜,遍布口腔。 我心里发闷,便走出去。 院子里一池菡萏,摇曳盛放。 我漫无目的地走过回廊,在拐角处,与一端贺礼的仙娥相撞。 贺礼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只见那小仙娥神情慌张,抢在我面前将东西拾起来, 「神女恕罪,此物乃太子钟爱之物,不可示与外人。」 我轻蹙眉头,「我既然来天界和亲,自然不是外人。」 小仙娥脸色惨白,几乎晕厥。 我无意为难,「罢了,你也是听差办事,下去吧。」 她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端着盘子经过我身边。 许是被摔过,盒子露出一条小缝,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走出几步后,我突然回身,快步追上小仙娥,一把揭开盒盖。 一条捆得整整齐齐的绳子躺在盘子中央,干瘪泛黄。 我垂眸盯着那盘中之物,神情一点一点僵住,最后血液被彻底冻结。 「哪来的龙筋?」 又是龙筋! 井子宴说,他们每个祖辈死去后,都会被抽出龙筋,挂在宗族祠堂中。 甚至还悄悄领着我潜进祠堂瞻仰。 我当时好奇问道:「你也能抽出来吗?」 井子宴给我一个暴栗,凶巴巴道: 「蠢货,活龙抽筋,非死即残,我要是抽了筋,你上哪找夫婿去?」 只见我一手掐住小宫娥的脖子,冷声问:「谁的?」 小宫娥面露绝望之色,吞吞吐吐道:「太子天阶在即,魔界献龙筋助殿下一臂之力。」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掉落的龙筋,心里突然空了下。 为什么,我在这上面,闻到了……井子宴的味道? 我也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十分愤怒,大婚当日,把天宫搅得天翻地覆。 但凡拦在我面前的,皆被一柄利剑夺去了性命。 最后一把火烧红了半个天宫,琼楼林立的天界,早已被浓烟笼罩,哀声四起。 我浑身染血,站在天阶前,面对阻拦我的天兵天将,和身着大红婚服的玉华,毫不留情地杀掉了手中的人质。 经此一夜的血洗,天阶被悉数染红。 血水落入人间,下了一场红雨。 他们最后合力将我擒拿,打穿肩胛骨,关进炼狱。 玉华站在我面前,如同俯视蝼蚁。 「鹿神,你不遵天道,嗜杀成性,再无资格嫁入天界。」 烈火澎湃,一簇簇火流星自苍穹滑落。 我跪在地上,被迫低下头颅,心底是滔天的恨。 「谁稀罕!若不是无幽君答应我,修两界之好,井子宴可顺利继位,你以为我愿意来此?」 此刻,我指甲尽断,遍体鳞伤。 玉华不置可否,「你若答应做我的妻子,这些苦难都不必受。待我天劫过后,必好好待你。」 「笑话,」我仰天大笑,扯动伤口,血流得更猛了,「用井子宴的命,换你一命,我还要与你长相厮守,你把我鹿神当什么了?」 玉华缓缓摇头,「吾只是给了魔族一个选择,龙筋是谁都行,可无幽君偏偏选择挑他侄子下手,我有何办法?」 我猛得砸向岩池,发出撕心裂肺地怒吼,「杀人递刀,死有余辜,我要你偿命!」 玉华后退一步, 「若你不肯,吾便只好将你炼药了,龙筋亦是至宝,乌龙族有心进献给本君,岂有不用之理。」 无耻! 我强撑起身体,却仍然无法阻止龙筋落入玉华之手。 他半点都不留情面,吩咐看守:「看好她,明日入炉炼药。」 轰隆! 远处传来雷声。 玉华脸色一变,凝重地望向远处。 我不再压抑翻涌的魔气,任它吞噬我的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走兽。 昔日井子宴的音容笑貌,皆在眼前闪过。 他因替我承担罪责,而被叔父惩罚。 他自人间寄回的竹叶糖,以及一个绣好的荷包。 他说,要给我带个大礼,保准我没见过。 真是好大的礼。 可怜可悲。 轰隆! 玉华天劫已至,他逃不掉了,情急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将井子宴的龙筋炼化。 看着它一寸寸消失在玉华的法术中,我挣断了铁链,猛得冲过去。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道天雷劈下,我强扼住玉华的脖子,将雷混入魔力,注入玉华的心窝。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反手给了我致命一击。 五脏六腑俱损。 我无力地落入澎湃的岩浆中。 大火将我吞噬的刹那,我死死盯着玉华,道: 「吾以残魂为祭,入炼狱,修长生,来日必定灭尔两族,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