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的神魂割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炼狱,一半藏入人间。 确切的说,我算不上魔族,甚至连个人都不算。 仅保留着残缺的记忆,在人间游荡。 我以为自己是个麋鹿精,努力修炼出了一对魔角。 后来饿昏在山下,被玉华捡起。 也终于明白他第一眼看我时,为何目光热切。 因为下一个天劫将至,我是天赐之礼。 我回到了现实,于火焰之中猛的睁开双眼。 一场梦,恍如隔世。 我记起了一切。 我乃天地间唯一的神魔,鹿神。 双亲亡故后,被寄养在魔界,与井子宴是青梅竹马。 天魔开战后,魔界生灵涂炭,为求休养生息,无幽君,也就是井子宴的叔父,求我代魔界和亲。 之后,一切便也如故事所说,落得惨白收场。 此刻,火焰的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神鹿族,迄今为止,仅存我一人。 亦神亦魔,两道双修。 玉华刻意叫我抛却魔道功法,毁我根基。 以致我一败涂地。 今日我得以恢复记忆,势必要将昔日所受之苦,悉数返还! 我摸到头顶的角,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角被烧断了。 血顺着额头留下来。 火焰舔舐伤口,痛入骨髓,可比起前世,不及十分之一。 我盯着掌心断掉的红丝绦,攥紧。 短暂的死寂后,炉鼎外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井子宴地狱般地嗓音穿透了厚重的铁壁,「吾妻何在!」 久违的声音,我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炉门从外面被踹开。 紧接着,我被人强硬地拽出,落入个坚硬的怀抱。 有人死死扣住我的后脑,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别怕,我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喘入第一口空气,就见一声惨呼。 老星君被井子宴用长枪挑入炉鼎中,旋即一脚踹死了门。 「老东西,他妈的先炼你。」 井子宴穿银鳞战甲,提一柄长枪,脸上鲜血密布,神情似地狱罗刹。 「殿下!咱们人手太少,撑不住了!」 魔族的将领一说,我才发现魔界的士兵不过一百人。 在天兵的围攻下,节节败退, 井子宴简单扫去我面部浮灰,打眼一瞧。 「谁让你把角掰断的……」他身上血腥味甚重,问话的神情略显阴森。 「烧的……」 他冷哼一声,将我抗在肩头,冷喝道:「魔界听令,撤!」 此次他带的人不多,手下士兵擅突袭,身手灵活,一声令下,数丈之外忙于和天兵缠斗的魔族顷刻如潮水般退却。 井子宴单手执戟,劈开路障,一路杀到天阶下。 我身子虚弱,索性软趴趴地伏在井子宴肩头。 听得上首一声咬牙切齿的厉喝:「魔君,你好大的胆子!」 人未见,一道强劲的攻击率先朝着井子宴的后心射去。 「阿井!」 井子宴反应敏捷,反手抵挡,却还是被气道带着,接连后退十余步。 玉华出现在视野中,双目暗沉,「擅自掳我天界中人,魔君,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天界中人?」井子宴冷冷一笑,眼神睥睨,「鹿白乃我魔君之妻,你囚禁关押,本君还没要你狗命,你倒先吠起来了!」 我抱紧井子宴的脖子,因为记忆复原,同他更加亲近。 「井子宴,今日你胆敢将她带走,明日咱们便战场见。」 井子宴拭去脸上的血迹,对玉华挑衅地扬起眉,「有本事,你来抢。」 天兵最终没拦住我们。 井子宴他们打了胜仗,一路上士气高涨,纷纷嚷着要天君小儿的狗命。 井子宴一路沉默寡言,直到将我抗进魔君殿,人便直挺挺地倒下去,任我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 解开衣服,我发现上次没好的伤口,再次崩裂,旧伤之上,又添新伤。 肋骨也断了两根。 可见一直撑到自己地盘才倒下的。 我脑海中嗡的一声,将他挪到床上,喊来热水,给他擦洗。 怕魔界再生异变,我不敢声张。 井子宴躺在床上,呼吸清浅,眉头紧锁,脸色煞白。 当年他是乌龙族惊才艳艳的少主,百年过去,合该与玉华打的不相上下。 为何两次对垒,都是伤痕累累。 怎么想,都逃不开龙筋的事。 至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得而知。 我擦着擦着,眼泪便滚落在井子宴眼皮上。 许是带了温度,他眼皮颤了颤,没醒。 就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拉着一只手将我拽到,另一只手勾住我的腰,压向他的身体。 我被束缚在井子宴胸口,动弹不得,拿不准他醒了还是没醒,于是轻轻说道:「你放开我,还有伤没处理呢。」 井子宴没动,半睁开眼,拇指抚过我的眼睛,声音沙哑,「哭什么?还没死呢。」 我嘴一撇,本想笑来着,眼泪突然决堤,「我没出声……」 「再哭就把我淹了。」井子宴轻叹一声,抱着我,轻轻拍打着背,「要不你给我舔舔。」 「好……」 没等说完,就被井子宴堵上了嘴。 直到我再也没力气哭了,他才松开我,两腿一并,将我束缚在床里,让我陪他躺着。 我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问:「你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不知道,就觉得那不该是你,」井子宴声音很轻,「不该是那种反应,也不该那么笑。」 「我怎么笑?」 井子宴细细打量着我,目光专注而深情,「我不知道,你一笑,这里——」 他指指心尖。 「就会疯狂跳动。」 我收住眼泪,脸颊滚热。 「茵茵呢?」 他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被我发现后,逃了,连那件嫁衣——」 他没说完,我却知道他为何对那件嫁衣念念不忘。 恢复记忆后,我想起了一些旧事。 包括年少时井子宴偷偷藏自己的龙鳞被我发现。 我围着他团团转,「阿井,怪好看的!你别藏啊!给我看看!」 井子宴眼神躲闪,恼羞成怒,「我的……我的龙鳞,你一个女孩子家看什么!不知羞!」 「跟我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快!给我瞧瞧!别逼我抢啊!」 井子宴被我追了八条街,最后被我揪着耳朵,连声告饶,将龙鳞给了我。 淡蓝色的光透过鳞片,落在手心,流光溢彩,好看极了。 「阿井,送我好不好?」 一回头,井子宴满脸涨红,哼了声,「可不能随便送人……这是定情信物。」 我撇撇嘴,「好吧,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什么了?」他一脸诧异。 「嫁给你啊……」我举起龙鳞认真打量,「将来我在嫁衣上绣满龙鳞!」 井子宴仿佛被人戳了痛脚,板着脸训我: 「你怎么这么随便啊!喜欢鳞片就嫁,那下次,你喜欢鱼鳞,不得嫁个鲤鱼精?」 我没来得及反驳,就被他生拉硬拽回了家,连好不容易抢到的鳞片,也被他抢走了。 殊不知,他竟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此刻,我认真盯着井子宴的脸。 他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看我的目光,也没有了情窦初开时,刻意的躲闪和遮掩。 他懂得什么叫喜欢的就要争取。 也懂爱欲。 井子宴压住我的后脑,深深吻上来,思念尽数倾泻。 我本想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告诉他,可一想到又要提及过往的伤心事,实在煞风景,便作罢。 夕阳半落,渔舟唱晚。 不多时,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半湖天光半湖烟,水光相映,鱼尾相接。 摆渡人泛舟湖上,水波微荡,便载着小舟左右倾倒,行入藕花深处。 暮色浓郁,笼罩四野,鱼儿因窒息,不时跃至湖面,很快一个摆尾,重新扎回湖底。 雨夜过去,天色将明。 最后一阵雨势止于黎明前,湖烟散去,鱼儿安睡湖底,一切重归于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