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没料到,天界的大军来得这样快。 回到魔界的第三日,苍穹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惊雷连着九九八十一响,几乎要将屋顶凿穿。 晨起时天阴阴的。 井子宴领兵上了前线,我跟随在侧。 此次天界兵力强盛,大军压境,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玉华的身边,多出个熟悉的身影。 是茵茵。 原来她见势不妙,早已跑回了天界。 不多时,有人通报,天界使者至,带来了天帝玉华的口谕。 井子宴沉着脸,本不欲与他们多言。 我给拦住了。 「我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井子宴转了口风,「放进来。」 士兵站在两侧,让出一条小路。 烟尘中,茵茵身穿绫罗绸缎,缓缓走来。 现如今她已然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还是那般其貌不扬。 眼下,她似乎收了玉华什么好处,周身仙气缭绕,勉强成了个正派的仙子。 只见她昂着脖子,露出个微笑, 「陛下说,交出鹿白仙子,两界战事可免。魔君怕也不想成为魔界的罪人吧?」 井子宴冷哼一声, 「你回去告诉他,魔界地广,埋他几万将士绰绰有余。以后我子孙后代上香,给能给他玉华带一柱。」 谁知茵茵并没有退却,反而笑得意味深长: 「若是鹿白仙子晓得当年旧事,不知还愿不愿意待在你身边。」 「住嘴!」井子宴眼底掀起滔天杀意,铁戢瞬间朝着茵茵爆射而去。 茵茵大惊,喊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魔君,你莫不是怕我将当年真相抖出!」 千钧一发之际,我握住了井子宴的枪柄。 枪尖儿堪堪抵在茵茵喉咙处,多进一寸,她便已毙命。 茵茵吓得后退一步,稳住身形,强自镇定,「姐姐,可愿意听我一言?」 「小白……」井子宴沉默片刻,转头看着我,目光凝重,「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信我,好不好?」 谁知茵茵生怕我不信她,匆匆开口:「魔君当年,是乌龙族少主,姐姐可知道?」 「知道。」 「百年天,天魔两界曾发生过一场大战。」 「略有耳闻。」 「魔界为求止战,将魔神族——鹿神,进献给天界,并屠其亲族,啖起血肉——」 「小白,别听了——」井子宴双目变成了幽深的黑色,魔气四溢,「你想知道,我来告诉你,便是你要我的命,我也给。」 茵茵信心大张,拔高声音, 「……而姐姐你,便是当时进献给天界的鹿神。你无法接受魔界的背叛,伤心之余,选择自裁,是陛下在人间苦寻百年,将你救回,于你有再造之恩。而这位魔界少主,则利用天魔两界的契约,壮大兵力,最终坐上魔君之位。鹿白仙子,他是踩着你们鹿神族骨头爬上来的,此等血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茵茵话落,四周都静了。 井子宴指节儿泛白,双目猩红,「那是我叔父做的……我没有。」 我看了井子宴一眼,突然笑了,「我知道。」 井子宴愣住了,「你知道?」 我看向茵茵,只见她毫无畏惧地与我对视,仿佛确信我一定会被她劝服。 我勒紧缰绳,微微朝前俯身,笑着说: 「茵茵,你既知道当年我去天宫走了一遭,难道不知,我是自愿的?」 「什么?」茵茵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就连井子宴,也紧盯着我。 「无幽君统领魔界之时,曾亲口承诺我,只要我去和亲,可换魔界百年和平,井子宴顺利继位,我答应了。」 茵茵难以置信,「不可能,陛下分明说你是被迫的……」 我轻笑出声,并未理会她的质问, 「因此你所说的,我不忍魔界背叛,自裁于天宫,并不成立。」 茵茵已经蒙了。 我轻跳下马,走到茵茵面前,「所以你猜,我到底因为什么寻死觅活?」 「我不知道,你……你别过来……」 我一把攥住她,笑容发冷,「是当我看见井子宴的龙筋躺在盒子里时。」 我背对井子宴,因此并没有看见他浑身一震,默默捂住了手腕疤痕,眼底闪过痛色。 事情已经超出茵茵的认知,她奋力挣扎,而我却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小麋鹿了。 「大婚是我亲手毁掉的,你不知道那日天宫的大火,多么壮丽,几十号仙君,被我亲手削掉脑袋,血流了一天一夜。」 说完之后,茵茵吓得脸色煞白,两腿一软。 跌倒的那一刻,却被我掐着脖子提溜起来。 「哦……大概与你的脖子一般粗细,轻轻一刮,头便掉了。」 「骗人!骗人!」茵茵凄厉大叫起来。 我恶狠狠地将她拖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知道炼狱吧,天界很有名的。我被锁在那里,打穿了肩胛骨,每日忍受着烈火的炙烤,苦苦煎熬。他们怕我,不敢将我放出去,所以我动用了禁术,割裂出一小片残魂,助我逃出炼狱。」 在茵茵惊惧的目光中,我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那么我们来猜猜,那片残魂,去了哪里呢?」 茵茵已经不会动,半撑着往后挪,慌乱地摇头, 「不可能的,陛下不会骗我的,明明我才是本体,你只是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我笑得更开心了。 「那他是不是还答应你,待我回到天界,你就可以将我吞噬,成为真正的鹿神?其实玉华并不在意谁是真正的鹿神,因为最后,都会变成他渡劫的工具。」 茵茵慌乱之际,逃命无果,突然抽出一柄不起眼的匕首,「贱人!我杀了你!」 只听咔嚓一声,井子宴亲手掰断了茵茵的手腕。 「你碰她试试。」 茵茵的掌心碎了,血肉模糊。 她剧烈挣扎,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是的,陛下喜欢我!还与我有了子嗣!你们为祸众生,欺凌我这般弱女子,为天下不容!」 「他喜欢你,还是喜欢你体内,我的半缕残魂,谁知道呢。」 我闭眼,感受到一缕熟悉的气味在眼前汇聚。 于是不由分说地抵住了茵茵的额头。 源源不断的生机自她前额流出,汇聚于我指尖,最后流入身体。 茵茵尤在挣扎,「不……不要夺走我的东西……」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了。 自茵茵的丹田处腾起一束白光。 茵茵身上的神光渐渐消失了,她变回了彻头彻尾的凡人。 神魔两界的威压大山似的压向她,她只能狼狈地跪伏在地。 「难怪需要我的魔角滋养,真是可笑。玉华,该现身了吧。」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玉华出现在茵茵身边,有些怜悯地看了眼茵茵,旋即对我道:「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吾可饶你一命。」 一道劲气抬手射出,井子宴跳下马, 「小白,即便你不喜欢我打架,今天我也非打不可。晚上回去,要打要骂,哪怕是跪搓衣板,我也绝无二话!」 说完,不待我回答,便脚尖一点,提戟向玉华飞去。 顷刻间,两族开战。 两股洪流相撞,声势浩大。 起初,双发打得不相上下,井子宴甚至隐隐占据了上风。 银枪宛若游龙,气势如虹,每次与玉华的剑相击,便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我闪身出现在诸位神君面前,一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中,双目阴毒,「快将这妖女拿下!」 正是将我丢进火炉的那位。 我歪头瞧着他,轻笑:「这位前辈瞧着面生,几百年前,我火烧天宫时,可曾见过?」 另一位神君温声细语地对我拱拱手, 「他是五十年前飞升的,不曾见过鹿神,亦与你无冤无仇,可是你与魔君却将他打入炉鼎,有违道义,是不是该跟我们个交代?」 「交代?」 这话听起来过于可笑,我捏了个诀,一柄寒光硕硕的长剑赫然悬浮于空中。 「我没跟他讨要交代,你们倒先问起我来了!」 老神君拍案怒吼,「你一介小妖,无非是有魔君跟你撑腰,才敢如此叫嚣,老夫敢拿你一次,就敢拿你第二次!以身殉道,是你的荣幸!」 斯文的神君脸色都白了,恨不得捂住老神君的嘴,「老先生,快别说了……那可是诛神剑。」 「什么剑老夫也不怕!」 我握住久别重逢的诛神,感受到熟悉的气流洗刷过五脏六腑,轻笑出声, 「前辈好胆识,此剑几百年前杀过几个神仙,不知道钝了没有,正好拿你开开刃。」 众神君闻言,呼啦一声全部散开。 我一眼扫过去,竟都是熟面孔。 几百年前血洗天阶,他们是见过的。 老神君没见过此中情景,气急败坏,「都愣着干什么!邪不压正,你们岂能被一个妖女吓跑!」 不等他说完,诛神的剑刃已经比在他的脖子上。 「老东西,你再说一句,我就送你下黄泉。」 他冷哼一声,伸手去挡,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眼神从轻蔑到惊惧,紧紧是短暂的一瞬。 「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当日如何束缚的我,今日,我便如何束缚你。」 「那可是天界秘术!」 我笑出声来,「鹿神,是天地间唯一的神魔。你猜,你们天界的伎俩,我会不会?」 老神君突然对着不远处的玉华大喊:「帝君!攻其后脊!」 我心一惊,回头,却见剑气扫过井子宴的后背,金色血花溅出来。 井子宴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几步,当! 铁戢拄地,声音如暮鼓,扫倒了一种天兵。 他半跪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这老东西功夫不行,但胜在眼神毒辣,他是把希望都寄托在玉华身上了。 我不怒反笑。 他还在喊:「接下来是他左脚脚筋——」 噗呲—— 声音戛然而止,滚烫的鲜血溅了我一脸一身。 老神君的头咕噜咕噜滚出数丈之远。 我无视脸颊滚落的血珠,面无表情地抽回饱饮鲜血的长剑,细细擦拭干净,一脚踢开脚下的尸体,问:「下一个谁?」 众神君退得更远,却并没有撤走的意思。 井子宴受伤,战局扭转。 玉华开始压着他打。 他们有了希望,自然不甘逃走。 我心中始终惦记着井子宴少掉的半根龙筋,不再拖沓,但凡近身的神君,无不在我剑下丢去了性命。 「如此不知好歹,吾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玉华此时方才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井子宴不敌,屡战屡伤,浑身被鲜血浸染。 我渐渐杀红了眼,突然某一刻,玉华冷喝道:「魔君已伏诛!鹿白,莫再执迷不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