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田氏以及胖婶子,后面跟着的则是村里头来看热闹的妇人,夹杂着几个顽童。旁边还有个马脸吊梢眉的妇人,约莫四十多岁,正挑着眉眼上下瞧沈钰宁,越瞧似乎越得意,一张脸欢喜成了一朵菊花,偏又强自压下,做出一副嫌弃模样来。 田氏指著沈钰宁对那妇人说道:「张大姐,这个就是我家侄女,她可是京城里头长大的,细皮嫩肉得很,你瞧瞧,这可能值不少银钱的吧?」 两个人就在沈钰宁的面前,大喇喇谈论她价值几何。沈钰宁却也不恼,只等二人讨价还价,说定二十两的银钱之后,才淡淡一笑,对那人牙点头示意:「大娘可得仔细著,哪个财大气粗的主人家里头,舍得花二十两买个丫鬟?」 人牙听她开口,声音也是软软的动听,当下更满意了几分:「丫鬟?你这么个做不得事的卖去做丫鬟,我可不得亏死去?你放心,自然会给你安顿好的去处。」 后头的妇人发出一阵哄笑,都是笑沈钰宁的天真无知。 沈钰宁却煞有介事的看着她,挑眉说道:「大齐子民年满十岁,其父母可将其卖身为奴。女子若卖身为妾,或入教坊司,需得本人应允。第一,她只是我婶婶,并非是我父母,不可替我做主;其次,我沈钰宁绝不会答应为妾或入教坊司。」 田氏听了这话,已是极不耐烦,一双绿豆眼瞪得比平日大了好几分:「沈钰宁,你以为这里还是侯府薛家吗?这里是沈家坡。你爹娘没了,我是你的长辈,自然可以做你的主。而且,你说的那些我们这里听都没听过,卖到哪里不是卖?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晓得唬人?等去了那地儿,有的是法子整你,看你还拿什么吓唬人!」 沈钰宁是习惯了不动声色,但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岁少女,从前的日子太过顺畅,如今只觉得举步维艰。这会儿面上再如何不显,心里头也害怕极了,她所熟悉的大周法典律法,在这穷乡里头压根用不上,也没几个人会听。 她强自镇定下来咬牙道:「我亲哥只是被流放,并不是不在了,你如何能做得了我的主?」 田氏如同看笑话一般看着她,却不理会,只又对那人牙说:「这丫头,可是个倔强的,但是说好的价,我可一分不愿少,你如果不乐意,我大可以换个娘子过来。」 人牙眼眸转了转,叫她担心的可不是沈钰宁这几句话,而是话里头说,这丫头还有个亲哥哥?她连忙低声问了句:「她兄长」 田氏拍拍她的胳膊:「我是她亲婶娘,这里的人都能作证,她兄长犯事儿得流放两年,如今过了没半年呢。大不了等他回来,我分一点与他,毕竟他还有个女儿,得要我家养活,又怎么会管这个面都没见过的妹妹呢?」 人牙这才放心下来,睨著沈钰宁,抬了抬下巴:「你是自个儿跟我走,还是想吃些苦头再跟我走?」 沈钰宁脑袋转得飞快,只觉得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沈家坡这些人又穷又尖酸,族里的长辈见她是个女儿,也没一个能依靠的。 不过,还没等她想多久,外头窜进一个缺了门牙的半大小子,额上一道鞭痕,跑得气喘吁吁:「姑,姑,外头来了群野小子,把咱们的车给砸了!」 人牙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拔腿就往驴车那儿跑。她的驴车都是特制的,外头罩着厚毡布,里头有绳子钉棍等,都是为那些个不听话的姑娘家准备的。 一出去,果真见着一群十来岁的乞儿,已经将她的车驴砸得稀巴烂。 人牙怒喝:「你们是哪里来的小乞丐,不要命了吗?」 只是待她要上前,那为首的乞儿手中长鞭一甩,堪堪甩在人牙面前,将地上的土块激得飞起,吓得人牙后退好几步,得亏后面出来的人将她给扶住了。 沈钰宁后知后觉跟出来,探头一看却是愣住。这个带头的男孩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溪边她救下的男孩,竟是来报恩的。 因着这么一场乱子,人牙也顾不得买沈钰宁的事儿,骂骂咧咧联合沈家坡的人将这群乞儿赶跑之后,急着去兽医那儿瞧她的驴去了。 田氏是气个倒昂,恶狠狠对着沈钰宁一通骂,觉得解了一半的气儿才往地上唾一口:「不要脸的下贱东西,连人人都嫌弃的脏污乞丐都勾引过几日她再来,我看谁还能再帮你!」 沈钰宁没理她,深觉这沈家坡是呆不得了,哪怕成了黑户被人,也比在这吃人的地儿抢。她将院子简单收拾了一番,出了门去旁边竹林深处的美人蕉旁,挖出藏着的那包银子,偷偷摸摸回了屋。 刚进屋就见着惊魂未定的元宝,脸颊红肿,露出的两条胳膊上全是擦痕,手上也都是血迹。 元宝怔怔看着安然无恙的沈钰宁,眼泪哗的一下子流下来,一个不栽倒在地上,吓得沈钰宁惊呼一声,急忙将她抱起来。 当夜,元宝就发起高烧。 沈钰宁请了邻村的赤脚大爷过来,这大爷是个心善了,看着孩子的模样直叹气,又知道沈钰宁没钱,给了几把草药让她去熬药汤,连诊金都不要就背着背篓走了。 索性赤脚大爷是个能干的,给的草药虽然不知名,一碗药下去,元宝真的退烧了。 第二日一早,沈钰宁见着元宝情况稳定了些,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出了门,一路去了胖婶子家,果然见着她家那调皮的男孩,正在门口爬树呢。 沈钰宁伸手便将小胖子的耳朵拎着,厉声问:「是你昨日把我家元宝打成那个样儿的?」 小胖子疼得哇哇叫,只是他一喊,沈钰宁就扇他屁股,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敢大声嚷嚷,直求饶:「不是我,姐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二叔家的锄头干的」 沈钰宁将他推到在地,一脸不相信:「锄头那个弱鸡,怎么敢打元宝,说,你是不是骗人的?」 小胖子连忙摇头,捂著两只耳朵:「不是,不是,真不是啊姐姐。元宝听到二婶说要卖你,就去咬二婶,被二叔捉住了吊在树上,锄头拿棍子打的她」 沈钰宁一愣,她知道元宝性子坏,总是惹是生非,她来这里不足两旬,与元宝的关系着实不算好,可没想到元宝竟然为了她去咬二婶。 她的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她照顾元宝,想着自己是大人,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原来这半个来月的相处,元宝竟也把她当最亲的人了。 因为元宝的病,沈钰宁也没时间去想该怎么逃离被田氏卖掉的命运,只赶紧去村尾买了块豆腐,回家给元宝做了豆腐白菜汤。元宝昨日病了没吃饭,一口气将一碗汤喝了个精光,砸吧砸吧嘴,又眼巴巴看着沈钰宁。 沈钰宁想了想,要不然去镇上割一点肉?这孩子太瘦了些。 才出门,就听见胖婶子带着小胖急匆匆跑过来,将院子门拍得啪啪作响:「沈钰宁你个贱蹄子给老娘出来,你不要命了?欺负我家铁柱,老娘今日跟你拼了!」 胖婶子急吼吼的,拍门不应,拿脚用力一踹。只是院子门本就不结实,被这么一踹竟裂开来,胖婶子的脚就夹在门里头,仰头倒在地上,摔个结结实实头朝下,脚还卡在门里头出不来。 这大夏天的,胖婶子外头穿着长裙,但里头只著半长的裤子,小腿被裂开的门夹住,边上的木屑许多刺进腿里头,疼得胖婶子嚎啕大哭。 沈钰宁有心上去帮忙,却被胖婶子又吼又骂,只好站到一旁袖手旁观。 待小胖去喊了人来,将胖婶子救出来,胖婶子立刻站起来指著沈钰宁嚷道:「你个贱蹄子,害得老娘受了伤,我告诉你,今天一定要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说罢上来就要扇沈钰宁的耳光。 沈钰宁又不是呆子,哪里肯让她扇,立刻跳到一边,干脆也撸起袖子指著胖婶子骂:「你个老胖子羞不羞?将我家的门给踹坏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竟还倒打一耙!这门为什么坏?就是你见天儿想来欺负元宝,天天踹给踹坏的!」 胖婶子哪想到这从来都只会讲道理的姑娘,今日出口就是骂,还骂她老胖子?这怎么能忍? 她受了伤,索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啊爷啊,快来看看吧,这贱蹄子胆子不小,这是要我的命啊」 只是话音未落,沈钰宁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起来:「皇天后土啊,请您睁眼瞧瞧吧,这一群都是什么人儿?见我家里头只有女人孩子,想卖就卖,想打就打,可怜我那侄女还躺在床上,都要被人打死了呀!苍天啊,这是不要我们活了吗?」 沈家坡都是穷苦的刁民,但也有里长族长维持秩序,因着沈金贵与他娘做的孽,大家都不待见沈金贵这家。但闹得大了也不好看,平白给旁边的村子瞧笑话。 于是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算是劝和,将胖婶子连拖带拉,给劝走了。至于胖婶子的伤与沈钰宁的门,都算是各认倒霉了。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钰宁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无声的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她学的规矩礼仪都是需轻言细语,可是今日发现,在这里讲再多的大道理,还不如撒泼打滚管用。 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悲凉。 大门不能用了,沈钰宁轻轻一推,整个门都塌下来。其实即便门不塌,旁边那坍塌的半面院墙,早就让这小破院子没了半分遮掩,屋里头若有值钱的东西,早就有盗贼钻进来了。 反正家里头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倒也不怕。只是那包银子,被她藏在床底下了,还是得找个稳妥的地方,又能随时拿了走才好。 才走近堂屋预备进去,听得身后有一个浑厚的男声:「请问这儿是沈大林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