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博》经典读后感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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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赛博》经典读后感有感

《奥德赛博》是一本由糖匪著作,后浪丨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55.00,页数:29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奥德赛博》读后感(一):关于《孢子》

作者写“它从一开始就径直奔向结局”,可哪里是这个“一开始”呢?是在艾城捡到AI的那一天,是守门人对他彻底失望的那一天,是“我”作为守门人的儿子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天,还是说其实是屠戮爆发的那一天呢?两代人的矛盾,或者说时间与记忆的矛盾,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注定的。

记忆的自由有两个边界:一个边界是自然的,也就是时间,当它流淌在一个人的生命历程里,记忆会随着时间淡化,当它横亘在两个群体中间,没有切肤之痛的记忆注定是遥远的;另一个边界是非自然的,是人为有意的干预控制,是国家意志对记忆的切割,也就是为什么各种其他形式的记录都被告知失败,为什么文字影像雕塑都被禁止,所谓“正确的集体记忆”。自由之城是一个讽刺,自由是一个讽刺,记忆在这里不是自由的。

屠戮的凶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正当性,所以淡蓝色的胸章可以被集体杀戮;各种记录记忆的形式都被禁止,所以记忆可以被遗忘、抹去甚至篡改。讽刺的是,当年凶手们正是从官方的宣传和默许之中获得了集体屠戮的正当性,他们是一体的,他们屠戮人,最后也要屠戮记忆。

文学又何尝不是一种刺影呢?我们写下的文字是我们记忆的互文,刺影三天即逝,而纸墨却能长久,但即便如此,读者也未必能从中看出文字隐晦言说的真意。(更何况,在层层限制下,纸墨又真的长久吗?)AI是守门人记忆的载体,所以作者很多描写AI的句子拿去形容文学好像也精妙:“他们不懂得在正确的时候正确地消失,这是他们的悲哀。”“她们将完整地继承她们从没有经历过的历史,并辗转记录传播,一次次徒劳地刻在别人的皮肤上,一次次消逝。”

对个人来说,人生有选择轻盈的自由,人应当被允许不去承载历史和记忆的重荷。如果我是父亲,只能说我会允许儿子拒绝延续记忆。但对集体来说,记忆是有意义的,哪怕它只能藏在交叠的几何花纹之下,躲在末日狂欢的缝隙里。如果我是儿子,我会选择做沉重的孢子,孢子也是下一次生命的初始形态。

不要煞有其事的虚无的狂欢,不要轻盈得承载不了任何重荷。以及回到那个开始,不去集体批判,不去集体屠戮。自警。

《奥德赛博》读后感(二):王占黑:外星友人与牛仔大叔

有时候真怀疑这些钟情于写科幻小说的人,会不会就像《博物馆之心》里的主角一样,是从外太空跑过来的,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地球上的一切,又试图通过模仿人类的思考方式和文字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去教训人,启发人,比如,把真相作为某种隐喻记录下来,或者纯粹以恶作剧的方式来混淆人类既有文明的视听。外星人这么高级,多少有点恶趣味吧,所以我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因此读到《相见欢》里那句“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地球上”时,我突然就对小说里的“我”产生了巨大的羡慕之情。哇,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朋友,只要想到他是穿越了某些我穿不过去的结界来找我吃饭的,就觉得帅气极了。我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过于缺乏世面地追着他问东问西,而是尽量表现得像一个得体的现代都市人,隔着一张饭桌轻描淡写地抒发我对朋友的体恤之情:嗯嗯,你过来蛮远的噢。

往后读几篇,我很快又产生了新的想法,也可能是想起了《进击的巨人》的那个帕拉迪岛,就开始怀疑我们这些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会不会全都是外星人的后代?比如一个跑来开垦外地却被老家人遗忘的工程队?一个开开心心来度假却错过末班车的家庭?还是一群因为吃错了药毁灭大半个宇宙而被惩罚/囚禁在蓝色星球上的病人?天晓得。反正和《孢子》一样,我们的记忆不知何时被抹去了。小说里刺影师所做的,是让记忆以某种隐秘的形式被记住,哪怕这种形式是暂时的,哪怕被记住的并非记忆本身,而仅仅是一种无用的提醒。就像你听到手机闹钟在大白天突然响了,意识到自己此刻有一件事要去做,但因为没提前写好备注,你死活想不起那件迫在眉睫的事是什么……如果我们的生活里也有一位不肯忘掉历史的有心人,他应该也会想办法去刺影,比如,把秘密藏进大海里,每一次海陆循环,每一滴打到你脸上的雨,都期待着你去揭开谜底。

可我不喜欢下雨,所以我肯定说不清自己是从哪一辈来的地球。我想糖匪早就知道了一些什么,并且她应该会发现自己是来得比较晚的那一拨,因为她的人类属性似乎不是很强。甚至不需要星际飞船或发射器什么的,只需一根巨大的树杈配橡皮筋,随意那么一弹,就来了。她再借这个树杈,把脑子里的小外星人一个个弹进小说里去,这些人有很多不同于我这种普通却自信的人类的想法,比如去质疑博物馆里以实体来证明文明的做法:“经验如何可见,如何被展览?只能去相信它是不同。”在非线性时间里,一块上亿年的化石不过是条多余的痕迹。但他们也有笨拙到感人的一面,比如明明用红外摄像或分子扫描记录就不会被高级生物吞噬,但还是选择了手绘素描,在日复一日的面对面接触中渐渐失去肉身。比如像愚公移山一样坚守着代际传承,只为了实现造汽车回远东故土的梦想。当然还有那些真实的感情。

科幻小说我读得很少,主要是两点,脑子笨,胆子小。小时候在少儿图书馆看全套《世界未解之谜》,白天津津有味,夜里一关灯,吓得睡不着觉,后来主动拒绝了。这可能也带来一点意外的好处,就是毫无经验让我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设定。怎么说呢,就像UFO划过纽约上空的时候,通勤的纽约客立即感到地球文明受到了冲击和挑战,好像很多科幻电影都喜欢把该情节放在这种人类文明高度浓缩的地点,但如果UFO出现在中部大农村的天上,首先,没几个人能看到,就算看到了,不太使用智能手机拍视频的牛仔大叔也只是朝着无人的玉米地嘿嘿一笑:老伙计,让我康康,是谁家的牛皮吹上天啦!

嗯,我大概就是那个牛仔大叔。其实小时候也常常想起宇宙,尤其是去乡下外婆家住,能看到星星的那几天。我一想到星星外面的星星,再想想自己身体里的自己,就慌得要命,人咋这么小,寿命咋这么短。现在长大了,反而一脆弱就努力去想这些,想天外有天,天外还有天,自己连时间放的一个屁都不如,心里就舒坦多了。科幻也好,现实也好,困住自己的总是人类自己那些搞七搞八的东西,技术啊,伦理啊,体制啊,历史啊,相互交织在一起,就像这本书的标题里那个常被人提到的流行词汇,赛博。一张网。而另一个是不能更隽永的词汇,回家。写作是一场奥德赛,找了那么久,也许就是要冲破那张网,无论尽头是在地球,还是在外太空。

《奥德赛博》读后感(三):这就是人类吧

文:赵松

面对浩瀚到足以把人类所有科学努力都约等于零的宇宙,就算有科学家宣称人类是宇宙里唯一的文明物种,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真的相信。哪怕仅仅出于好奇心和爱幻想的天性,很多人也宁愿选择相信,在近乎无限的宇宙深处,可能会有不同的文明存在。对未来科技、人类和地球的命运乃至外星文明的幻想,让科幻小说得以生长繁荣。而《星球大战》《星际穿越》之类的经典科幻电影的出现,则以更为直观的方式催化了人类对探索宇宙的热望与期待,甚至滋生出各种错觉—比如星际移民这等事会在并不遥远的将来发生。

人类在推进科技发展和探索宇宙的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固然可歌可泣。近半个世纪以来,除了登月成功,人类还先后把五艘探测器送出了太阳系,其中最近的一艘—2006年1月19日由NASA(美国宇航局)发射的新地平线号探测器,现已进入太阳系外围的柯伊伯带深处。可是,这种耗费巨大、历时很久、堪称代表了人类科技最高水平的宇宙探测行动,在激动人心之余,也显露出微不足道的本质—就像人类文明之于宇宙。人类探测宇宙的能力越是强大,这种人类渺小的感觉就会越是强烈。最近有消息称,科学家通过长期观测与计算得出判断:距地球约6000光年的一颗被命名为GROJ1655-40的黑洞,正向地球奔来,预计会在1000万年后进入太阳系......面对这一听起来颇令人震惊的消息,其实单看1000万年这个时间长度,就足以让人瞬间释然了—1000万年?到时人类跟地球是否还存在都是个问题。

不管科学家如何预言人类寿命在未来有怎样的延长可能,也不论科幻小说家如何描绘人类的遥远未来,至少到目前为止,人类仍旧处在“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状态。尤其是想想如今全球环境、气候、资源危机,想想人类社会不断加剧的矛盾冲突,以及人类所拥有的核武库规模,都会让我不敢去想象30年后的人类乃至地球会是怎样的状态。活在这个互联网时代,面对关乎危机与灾难的海量信息,只要稍微还有点理性的人,都很难对人类未来做出乐观的预测。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无论我们做出什么样的理性思考与大胆想象,其实都很难从根本上摆脱某种无法形容的沉重意味。

写下这些感慨之后,我得承认,在读糖匪这本科幻小说集《奥德赛博》的过程中,始终有种沉重的悲剧意味缠绕着我。当然,这跟糖匪在小说里所设定的时间点没什么关系—因为不管她如何为不同的小说设置不同的时间段,在我看来都有种发生在同一时间段里的感觉,它们就伴随着阅读的时刻正在发生着。那感觉就像是我在正对着一个监视器,而那些小说里的场景正不断浮现着,就在此时此刻......更耐人寻味的是,随着阅读的延展深入,那些原本属于不同小说的场景,甚至还会在脑海里相互重叠、彼此渗透,就好像这8篇小说原本就是一个整体,或是发生在同一个时空里的,以至于读到最后,我会觉得自己看过的只是一个无始无终的一切共存的小说,因为里面的人物(不管是人类还是外星人)意识状态就是这样的,就像某个人物所自道的那样:“在我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和未来共存,都与过去共存,感知时间之流的每一份律动。我的生命与其说是短暂的一条直线,不如说是混沌时空的一个永不消失的点。我从未存在也从未消失。”

弥漫在整本书里的那种沉重感与悲剧意味,跟这种浑然一体的小说状态和人物的意识状态当然是密切相关的,但是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深层来源,那就是作者糖匪的世界观。透过那些小说的情节设置,以及对环境背景的铺陈,可以逐渐发现,糖匪笔下的世界似乎都处在濒临解体或解体进程中的状态—人的世界如此,外星人的世界也如此,而与之相伴的,是作者对人的意识层面的种种裂变所做出的非常幽深的探测。或许,在糖匪眼中,世界的解体在很大程度上既是物理意义上的,更是人类(包括外星人)的意识层面上的。为了获取某种意义上的幸存状态,人所能坚守的最后堡垒可能也就是在意识这个层面上—意识的自我重构、重新赋体后的延续、在最为幽微处的隐藏,为此甚至拒绝以无肉身的方式获得永生的可能。于是那些人物的意识世界既有其全然封闭的一面,也有隐秘敞开的一面。在封闭状态下,意识本身即是个体存在的最后堡垒,而在隐秘敞开的状态下,个体意识又像是可以跟整个世界发生某些感应的......“据说,在可被察觉的意识下面,是不可测度的意识深海,不被察觉,难以探究,渊面混沌,智性之光无法穿透。偶尔其中一些碎片会浮上海面,被捕获和破解,变得明晰易懂。”

或许也正因如此,在糖匪笔下,无论是在地球不复存在后以类似于流浪地球的状态独自向外太空航行的北美大陆板块,还是烟雾弥荡的可以收留外星人寄居的北京,或是仿佛处在未来灾难后史前时期的彼得堡,或是如同高度仿真的虚拟游戏世界里的贵州苗寨......在那些看起来无一例外都身处危境且能力微弱的人物的意识世界里,既发生着看起来坚忍而又微不足道的最后抵抗,如同暂时活在封闭且轻薄的意识气泡里,也发生着他们对外面正在解体或濒临解体的世界里某些残留的“微光”及其可能性的寻觅或感知。而让人觉得有沉重的悲剧感的是,任何意义上的幸存状态在那个濒临或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里都是非常渺小的,甚至是难以察觉的,在这样的状态下,人已不需要再去想什么乐观或悲观了,因为“就某种意义来说,生活的确不会变得更糟糕”。

在糖匪的小说世界里,无论她以什么样的笔法来叙事描写,都无法消除那种贯穿始终的如梦似幻的现实感,或者说,在她的笔下,因为人的意识生成、流动与转化的状态已然消解了整个世界不同层面的界限。因此就有了诸多让人觉得奇异的文字状态—所有梦幻般的意味都是由那些异常简练克制的仿佛毫无情绪介入的文字来呈现的,所有界限的消失都是通过极富层次感的文体之美来完成的......以至于有时候,读着读着,会有种莫名的错觉,糖匪似乎并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写着另一种长篇叙事诗—不是西方古典意义上的那种,也不是当下的那些仍然有人在做的尝试,而是只属于她自己的需要耗掉很多生命能量的那种文本状态,尽管在形式上无疑仍旧是文学的,但从本质上说又更近乎某种复杂的程序编码状态,只不过其中有很多局部编码已以未知的方式遗失了,这也导致整个程序的世界再也无法以完整的方式呈现所有叙事的界面,但也还有很多个区域仍能自行其是,不断生成,又像不断在裂解。这些次第展现的文字,每个都是那么的清晰,可是又都像是半透明的状态,以至于你每一次离开字面而抬起头时,都会有种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如同某种液体,像河流似的不断地掠过头顶不远处的半空中,里面浮动隐现着种种淡薄的意识图景。

决定作家的文字状态的,只能是其意识的状态—其对自我和世界的感知、认识与想象的方式决定了其意识的生成状态。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当我认为糖匪对文字与文体有着非同寻常的敏感和执拗追求时,实际上我所指的是她的世界观和意识状态的独特,甚至可以更深一步说,指的是她的个体存在状态和对意识世界的探索整合过程的独特。我不认为她对小说里的所有因素和结构细部的掌控都已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但我觉得比这种技术性评估更值得珍视的,是无论她以何种方式去处理小说生成的过程,始终都没有让最关键的因素缺位或被淹没,那就是能在最细微处触动人心的东西......就像她在《孢子》里针对那个人工智能人的绘画,以貌似不经意的方式写下的那句:“即使知道这些线条笔画对她一个人工智能而言只是算法而已,我仍然会被画面本身打动。这就是人类吧。”

实际上,由于平时交流不多,我并不知道糖匪如何看待其所身处的日常世界,有着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情感模式又是什么样的。我只能透过她的小说所提供的界面去猜测,当然我完全知道这样的猜测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也是极为无趣的。我并不能说她的科幻小说抵达了何种境界,但我可以说她对人的意识世界所知极深。或许,她的意识世界就像一个无形的沙漏,能把她能看到听到想到的所有日常世界里的现象以及梦境幻觉里的现象统统吸纳进去,让它们转换成最小物理单位的微粒状态,然后穿过位于她脑海深处的那个细孔,进入到她所构建的另一个时空里,以新的方式生成她想要的世界—而她自己,跟那个脑海深处的细孔一样,永远处在某种异常临界的状态,无时无刻不在深刻体验着转化的过程所产生的压力、热能以及熵,而出现在她笔下的那些文字,则既是不断流动的液态,也是随时结晶的状态,既是本质上寂静的,也是某种声音,发自其灵魂的深处......尤其是在最后,整部小说最后的句号出现的时候,体会着无尽虚无中的某种微妙触动,我会想,此时此刻,她在写些什么?将来,她还会写些什么?

2020年11月29日上海

《奥德赛博》读后感(四):糖匪科幻小说集《奥德赛博》,用味蕾品尝宇宙边界

差异性、异化感,一直是世界科幻文学长期寻觅的方向,从爱伦·坡、新浪潮、新怪谭直到今天,放眼近几年的世界科幻大奖,无论雨果、星云还是轨迹,都充满了前所未见的风景。这种对多元的追求释放出一个信号:

科幻,除了向往太空深处和赛博世界,还要拓展新的边界。

上月底,糖匪的科幻短篇集《奥德赛博》出版,是一份时机恰好的惊喜。

糖匪是能持续给读者带来惊喜的创作者。在“摸索科幻边界”这件事上,她从不自我雷同,每篇小说都在探索新的风格与形式。

糖匪擅长构造奇观,而这种奇观极具艺术感。

除了科幻作者,糖匪还是一位摄影师,一位艺术装置创作者,她曾学习舞蹈、剑道、音乐,并从不同媒介中寻找一种“通感”,将之用于写作,构成一种新鲜多汁的描写。

这本《奥德赛博》一共8篇小说,每篇都鲜明地指向一种“艺术品”。

第一篇《博物馆之心》,是一支拷贝在旧录像带上的纪录片。

《博物馆之心》是一个有纪录片质感的故事,作者用“A面”“B面”作为上、下两篇标题,强化了这种“磁带/光碟”一般的怀旧体验。

能够同时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外星人,对一间人类博物馆产生了兴趣。博物馆中展出参与过人类重大思想实验(比如猴子和打字机*、薛定谔的猫)的普通物件。

小说十分强调对过去文化符号的刻画,一台打字机,一听猫罐头,一副80年代流行女星的海报,在未来它们被人类抛弃,却令其他人徜徉其中——这位外星主人公体味着每件展品和这座博物馆“一生的故事”,作为在时间之河中随意漫步的生物,竟然感受到了“时间的凝固”,以及某种叫做“当下”的东西。

*猴子和打字机(Monkeys and Typewriters),如果无数多的猴子在无数多的打字机上随机的打字,并持续无限久的时间,那么在某个时候,它们必然会打出莎士比亚的全部著作。猴子和打字机的设想在20世纪初被法国数学家Emile Borel推广,但其基本思想——无数多的人员和无数多的时间能产生任何/所有东西——可以追溯至亚里士多德。

第三篇《瘾》,是一件基于生物实验的装置艺术。

每个人都有某种难以启齿的“瘾”,比如撕嘴皮、挤眼睛、转笔......平日里它们温和隐秘,基本无害,离开它却要命。

《瘾》里写道,一个对啃指甲上瘾的人从戒瘾中心领回了一盆植物——医生将她的瘾移到了植物身上,给她带回家照料。最后,你会发现自己掉进了糖匪精心设置的套娃:你的瘾如果给了“别人”,那么到底谁是你?透过小说,你照镜子般从主角身上获得某种偷窥般羞耻的快感,而这样的自我对视,不也是一种瘾吗。

第四篇《孢子》,是一幅刺青。

《孢子》中描写的刺青有一个梦幻般的名字:刺影。这是主角父亲发明的一种交互艺术,用纳米机器人在孢子上绘制花纹,将孢子制成烟花射入天空,落在人们的皮肤上,形成16小时后就会代谢掉的短暂刺青。刺影术的存在进而变成了一年一度的狂欢节,人们慕名而去,接受从天而降的艺术洗礼,却不知道这刺影里保存着制作者的沉重记忆。

这篇小说曾获2020年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糖匪在采访中说,《孢子》是一个讨论“记忆如何被保存下来”的故事(这篇采访见 感官拼贴与生命扩张:好的科幻应该有在场感 | 对话糖匪)。在这个故事里,记忆,或者说历史,找到了一种非文字的存在方式,美丽却转瞬即逝。

第五篇《一七六一》,是一块坏掉的Windows显示屏。

《一七六一》描写了一对奇妙的共生关系——一个是逃犯,在脑补手术后获得了读取别人人生的能力;一个是监视者,在得知前者的能力后对他着迷;他们偷偷读取彼此的秘密,进而沉迷于对方的人生。

不过令我沉迷的却是小说对“观看”的描写——当主角注视某人,这人一生的信息便像病毒弹窗铺满视线,让他双目剧痛,几乎失明。故事借用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假设每个人都自带这样包含一生信息的“界面”,只是我们的眼睛将其过滤了,只有主角在手术造成的意外中看到了真相。

关于如何面对“真实版本”的世界,选集的第二篇小说《相见欢》(这篇小说是2020年科幻春晚小说)也有探讨,但我个人更喜欢这种梦回千禧年的怀旧趣味,借由时代记忆,完成了对信息呈现方式的探讨。

第七篇《后来的人类》,也许可以看做一个苗寨朋克VR游戏。

在意识上传的年代,故事描写了一位拒绝上传的主人公,一个拒绝“虚假”的生命体验的人,却沉迷于一款游戏,在游戏中他扮演苗寨少女追寻祖先的魂魄,却被混入了游戏开发者的记忆,他开始分不清自我和世界的真假。

人靠记忆而存在是赛博朋克的经典命题之一,如果记忆不是独家的、私密的,而是可以改写的、与人共享的,一个人往往会失去“自我”。太多经典作品里的经典角色都饱受记忆和自我认同的折磨,比如《攻壳机动队》里的素子,《银翼杀手》里的Deckard,但糖匪对这一命题的描写是新鲜的,主角穿过苗寨、娑罗树和废弃工厂去寻找一个真相。跟现实相比,游戏里虚拟的世界反而更加清晰,夏夜的稻香、篝火、米酒,还有祖先迁徙过的大地栩栩如生,近在眼前,作者对西南水乡的描写湿润而饱满,令主角(和读者)着魔般深陷其中,最终,像很多人那样毕生沉浸于此。

在这5篇小说之外,还有3篇评论(以及没提到的另3篇小说)也值得一读。

它们犀利却不高傲地直指某种科幻创作的“真相”, 比如《我为什么不喜欢银翼杀手2049》便阐明了科幻所需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不等于一般意义上的“奇观”,后者可以是千篇一律的视觉刺激,前者却是跳出人类局限的崭新创造,用糖匪的话说:

“科幻所要开拓的空间不仅是时间和空间,更是心理的。”

这恰好是《奥德赛博》给我的感受。

这个时代,描述客观世界的语言变成了数字、符号、画面、音频……新的媒介给了非文字内容以生命力,通过屏幕,通过网络,人和世界的关系发生了新的可能,人的主体性被技术重新定义,我们每天获取的信息量与过去相比成倍暴涨,但新的知识并不一定因此增多。

打破这一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切换视角,从“世界的中心”走出去,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这种要求,是现实对文学提出的挑战,其落点,就在名为“科幻”的概念中。

建立和世界的新关系,就是这本书想要完成的“奥德赛”。

糖匪的小说像一剂后劲儿很慢的猛药,合上书才让你一个激灵。她会剥掉你对世界的固定感受,敲碎你的阅读习惯,去掉你读科幻时期待的某种“逻辑”“硬度”或“知识”。

她的小说追求叙述和故事本身的感染力,但对于技术的思考并不因此减弱:

《博物馆之心》用讲述博物馆陈列品的方式,在失去锚点的未来重建人类的叙事,《相见欢》以味觉的方式品尝世界的味道,《后来的人类》打破我们自以为的现实,试图在信息孤岛、记忆偏差、意识形态和日常见闻之外定义“我们是谁”,《孢子》试图用纹身记录一段历史,而记录这种行为如同纹身一般既不属于这具身体,又将会定义它……

然而,这却是一种减负式的阅读,她“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融入必要的知识,多余的则一律摈弃”,读者完全感受不到作者在背后做的功课。

糖匪似乎在故意用这种迂回、不讨好的方法来证明:科幻可以是“别样”的。

《奥德赛博》里的故事可以放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发生在任何一个种族和年龄的人类身上,但每篇小说都通过对一件“艺术装置”的呈现,关注了技术对人类,尤其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影响 。

其实将这本集子的阅读感受归纳为“在美术馆里游览艺术品”是简单粗暴的,科幻里不乏优秀的奇观,科幻也不仅是为了提供奇观,但鲜有人像糖匪这样给我如此丰富的体验——刘宇昆称之为“语言之下的语言”,加拿大科幻作家德里克昆什肯称为“繁意象”,某位读者称之为“不满足于世界简单版本的人的终极爽文”, 作者自己称之为“感官拼贴和生命扩张”,对于我,一个纯粹的视觉动物,只勉强找到这样并不贴切的比喻。

糖匪笔下的奇观的确令人沉迷,那些雪崩一样的弹窗、逆熵而行的人生和刺入皮肤的孢子烟花,带来的是最纯粹的“陌生感”,帮助你跳出日常,“理解常识外的常识”。

《奥德赛博》有三层书皮,第一层是半透明硫酸纸,蕨类植物胸骨般叠在第二层书皮的人影上,第三层是红底黑字,好像是书名力透三层纸背筛出的关键词,腰封和内页有着和书封对应的波纹图案,这样的装帧在科幻短篇集里几近“奢华”,它从里到外都体现着糖匪那种“用拼贴的方法,让别人的感官成为你的感官,让别人的经验成为你的经验”的理念。

而这种看似毫无固定属性的流动性,恰恰是科幻的生命力和使命所在。因为科幻永远是寻求更多体验的内容载体,它不局限在某种特定的叙事形态和媒介中,永远欢迎用新的体验开拓自己的疆域。

插图:闪灵、盲山、米花之味

借助超越科幻界限的书写,对“科幻”的概念进行厘清——并非在既有印象中提纯,而是毫无保留地投入更广阔的世界,去寻找,也去质问,由此辨认出更纯粹,也更为珍贵的“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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