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再次谢过了镜夫人当日帮忙的恩情,并为自己的隐瞒道了声歉,说当时事情未成,自己也不敢透露给任何人。 镜夫人倒是毫不在意,甚至忍不住惊赞她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前所未有,让人拍手叫好。 “云州能有周姑娘这样的人,是云州之幸。”她毫不吝啬夸赞之语。 周献玉自是谦虚了几句,旋即又拿出当日对方赠予她的令牌,“此物送还给夫人。” 只是镜夫人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在她抬眼看过来时,笑着问了一句,“周姑娘当真不需要它出城了吗?” 虽说没有这令牌也能进出城门,但在他们想要秘密离开云州,不想大张旗鼓被他人发觉的时候,这东西能派上的用处可就大了。 周献玉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禁抬眼看过去,“夫人说笑了,若是想出城,因私可办路引,为公可拿公文。” 知她还在防备着,镜夫人倒也不恼,转而问她这十里乐坊治理得如何了。 周献玉诚实地摇摇头,“夫人也在十里乐坊开过酒楼,自然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地方只是瞧着繁华光鲜罢了,林清平肆意妄为,只手遮天,将十里乐坊搅得乌烟瘴气,全然不见天日,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闻言,镜夫人也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亡夫的死和酒楼伙计们的凄惨遭遇,她神情间又闪过了一丝伤痛,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没个落处,“那位林老板……他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不会再回头,只会变本加厉,任谁挡在他的路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说到这里,周献玉也想到了那件传闻,忍不住问道,“夫人您的前一任丈夫,到底是因何而死?” 这话问得冒昧,她脱口而出之后连忙道了声歉。 可镜夫人却不在意,只是神色越加悲戚了些,“我知道姑娘想说什么,但那件事只是个意外。” 仅此一句,再无其他。 明明当日就是她去官府状告林清平的,此刻却以这样一句话做了回答。周献玉眸色微动,却没有刨根问底。 而镜夫人在稍稍平复了心绪之后,很快又说,“周姑娘你心怀云州百姓自然是好事,可十里乐坊如今的形势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你先入了清平司,接着便有一些从十里乐坊被买走的姑娘们又重获了自由……暂且不论你之后还要做些什么,如今的你已经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纵然你有勇有谋,却终究是势单力薄,又怎能与那些势力相抗?云州有你是云州之幸,可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又有谁来保你?” “我……” “姑娘还不明白吗,”镜夫人直言道,“那日我给你这块令牌,是想让你和那位郑姑娘一起逃出云州。” 此言一出,即便周献玉此前对此有所猜测,也难免愣了愣神。她着实未曾料到,对方一番言语,绕来绕去,最终竟是在忧心她这个外人的安危。 可镜夫人的那声叹息却是情真意切,“先夫之事确实是个意外,但除此之外,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件是意外呢?” 十里乐坊的繁盛之景,是数不尽的血泪肆意横流,是堆积如山的累累尸首层层铺就。 周献玉何曾不清楚这些事,但眼下的她却更在意说出这句话的人,“夫人,您与林清平,可是旧相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交集是镜夫人亡夫的死,就连周献玉都是这样对赵安白说的,但其实她心底里也不是未曾怀疑过此事的真假。 正如赵安白所说,酒楼伙计们的惨剧更像是被灭口,而眼下镜夫人的担忧其实也是因为她足够了解林清平,所以很清楚周献玉再不罢手将会遭遇什么。 可镜夫人闻言却只是平和地望了过来,反问道,“周姑娘觉得我与林老板像是怎样的相识呢?” “夫人您或许未曾留意过,这十里乐坊,甚至是整个云州的人提起林老板时,大多都是畏惧、痛恨、噤若寒蝉。也有少部分人胆子大一些,不掩厌弃和不屑。可唯独只有您,提起他时,从来都没有我所说的任何一种神情。”说着,周献玉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您对亡夫用情至深,所以总是在为此悲痛,哪怕在提起别的事情时也是如此。那悲意滔天,几乎掩过了所有。以至于你提起林清平时也这般痛苦。” 她心底确实有推测,但推测总有逻辑条理,人心却无。 镜夫人其实并非城府极深之人,甚至可以说生性纯良,对这世间的爱恨都记得太清楚,所以才会这般痛苦,也正因如此,她并不擅长欺瞒与掩饰。 听到周献玉所说的一切,她能选择只有闭口不言,将那万丈波澜都掩在敛起的眼眸之下,半晌才道,“原来周姑娘主动约我相见,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夫人担忧我的安危,我心中自是感激。但我既已入了清平司,不还这云州一个清平世道便不想罢休。”周献玉直言道,“想要办到这件事,必要与那位林老板站在对立面,我不得不查他。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任何一件事,与他有关的任何一个案子,我都要查个清楚,包括夫人您的亡夫因何而死,那富贵酒楼的伙计们又是为何遭了难。” 说到最后,她已不是试探,而是戳破了两人避而不谈的那个秘密,“夫人,望月楼的密室是何人所建,其实并不难查。” 镜夫人又何尝不知道以周献玉的本事探查这点秘密轻而易举,但听了这么多,她却很意外对方始终没有谈及那句有些俗气的话,这让她甚至忍不住抿了抿唇,“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一句,说他并非良人。” “这世上情爱之事,本就是随心而动,各花入各眼,无法用任何事来衡量,爱者视其如珍宝,不爱者弃之如敝履。”周献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日赵安白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才又补上一句,“谁又能断言他那样的人就不是何人的良人?”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根软刺狠狠扎进了镜夫人的心里,那刺是软的,所以她感受的并非是痛苦而是酸涩,可刺终究是刺,它就横亘在她的心中,肆意搅动那久违的情愫。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战栗自心底泛起,传遍全身,令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虽说来此之前周献玉心底便已经有了预感,但在亲眼看到对方那复杂难言的神色时,她还是有些惊诧,暗暗在想赵安白的猜测莫不是全对了。 只是下一刻,对面的女子却又迅速地从那酸涩之中挣扎出来,她慢慢抬起头,坦诚地说了一句让周献玉始料未及的话,“周姑娘,你只看到了那落了灰的密室,又可曾看到这座望月楼。望月楼望的是皎皎明月,我的亡夫是一个与林老板截然相反的人,而我对他,用情至深。” 说罢,不待周献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镜夫人的脸上又换上了往日的哀色,她遥遥向着窗外望了望,“姑娘或许是误会了什么,如今我已再嫁,即便外子从不避讳此事,但我既为人妇,总不好频频谈及从前的姻缘,只此一次便罢,周姑娘以后还是莫要再来提起此事了。” 周献玉被下了委婉的逐客令。 而她也确实没打算一次就这样纠缠下去,将那令牌归还原主之后就离开了望月楼和知州府。陈宴和赵安白还留在富贵酒楼等她,一个紧盯着对面的清河馆,一个在教名扬读书。见她回来了,名扬又被赶回了自己的房间,手里还捏着叔叔给她的书。周献玉低头瞄了一眼,发现那竟然是一本军法。 “教六岁小儿学兵法?”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眼下这个情形,学兵法比诗文有用得多。”赵安白倒是不觉奇怪,接着又问她此行如何。 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汧阳县调查一番,可是贸贸然前去总不是办法,还是陈宴提的主意,说不如先在云州城查查之前的案子,看看有没有能与汧阳县搭上关系的,再不济,去查查可能了解林清平的人也行。 只是她做足了准备去见那个神秘莫测的镜夫人,回来时却不知此行到底算不算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让她回来时又去“顺手”偷了府衙的卷宗,眼下听赵安白这么一问,便将卷宗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翻翻。 只见那卷宗上记载的正是镜夫人亡夫的案子,但也只有寥寥几语罢了,赵安白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又看向了周献玉。 周献玉却趴在桌上出神地望向对面的清河馆,“我回到云州太晚,未见过镜夫人的亡夫,但在府衙里向之前办过此案的衙役打听了,他们说那个姓许的商人四十上下的年纪,大腹便便,为人吝啬又一脸精明相,你能想到的最像为富不仁的商人是什么样子,他便是什么样子。倒不是我以貌取人,可这样一副模样……” 她欲言又止。 赵安白虽不知她到底在望月楼听来了什么的,但也大概猜得到她定是想不通镜夫人对亡夫的情意从何而来。也劝服不了自己接受。 若那情意是假的也罢了,偏偏周献玉看得出镜夫人并没有说谎。 话是真的,那什么是假的? 难道是…… 难道人是假的?这个念头才从脑海冒出来,周献玉就直挺挺坐了起来。 “去查那许姓商人的来历,还有他的夫人到底是谁。” 亡夫就是林吧!!!!太明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