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这才注意到一道刀口从他的大腿掼到了膝弯,即使伤口不算太深,血也流得吓人。 韩麟渡顺着她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想起忘了遮住这里,眼看她眼泪掉得更凶了,赶紧挤出笑脸。 “别怕,不疼。” 转头却看见了地上季景泽死死盯着他的阴狠目光。 一整天的怨气压在韩麟渡心里,把手铐解开之后就冲上去往对方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记。 季景泽早已不是咖啡馆门口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的样子。 此刻他生生受了一脚,内脏仿佛都碎裂了,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遑论反击。 叶南枝匆忙地跑过来将韩麟渡拉住,双腿之间还在发软,却依然坚持地拉紧了韩麟渡的手。 “我们回去吧。” 韩麟渡回头看着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再次看向季景泽。 “我不跟瘸子打架,欺负人。” “但是今天这账我先记住了,以后咱们慢慢算。” 叶南枝赶紧又拉了他一把,她现在只想回家。 韩麟渡牵着她走了。 季景泽紧紧捂着腹部,冷汗汇聚成溪流从额角落下。 他毫无声息地盯着叶南枝离去的那道门,就像那一次的病房之中一样。 韩麟渡再一次牵着她,离开了他的视野。 他的胸腔还有呼吸起伏,脸色却和尸体没什么两样。 他和他腐烂的心,都被彻底地扔进了垃圾箱里。那个人不要,这一切就再无意义。 又过了一会,房子的周围就只剩下了尖锐的警笛声。 天空被压成一片暗色。 乌云滚滚,席卷着日光吞入腹腔,将自己虚幻的肚皮撑得鼓鼓囊囊,只等着下一场酣畅的暴雨。 风雨欲来。 这座城最近不太平。老一辈观测着天象已能得出结论。 而新一辈则忙着观测或参与那些富人间的争斗。 譬如新贵季景泽和老望族出身的韩麟渡最近就打得不可开交,听说是因为女人。 ——报纸上已经宣传得铺天盖地,言论高度统一。 都说季景泽绑了韩麟渡板上钉钉的未婚妻,被韩麟渡找到后两人打了一架,韩麟渡还报了警。 只是关于事件的女主角,她的名字却始终众说纷纭,讨论的声音驳杂到至今无法下一个定论。 和季景泽做邻居的王家小姑娘王吟湫也曾被提名。 不过很快就有人反驳道:“王小姐去年就已经和孙家的公子结婚了。” 接着又有人说是女歌星叶南枝,但那样的声音很快就被掐灭了。 季景泽那边,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没过两天,他就被放出来了。 据说这位手段了得的新贵出狱那天穿了一身全黑的西服,像是要给谁奔丧。 他瘦得厉害,又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来的,照片登报的同时也熄了一片名流商贾准备挑女婿的心。 而风暴正中的韩麟渡,此刻却正在陪叶南枝挑选婚纱。 一套又一套嵌满钻石又或是撒上了金箔的巨大纱裙从货架上被搬出,导购员们从他眼前穿流而过。 最后只剩下缓缓进入店里的一个男人,与他面对面交汇,视线触碰时,季景泽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恭喜。” 窗外一道雷声照亮了夜色,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叶南枝穿着她最满意的那条婚纱回到大厅。 覆盖双眼的白纱阻碍了视线,以至于让她看不清蜿蜒的血迹。 她有些疑惑,为什么大厅的灯熄灭了 又一道惊雷落下,这一次,她总算看清了地上白与黑分隔的界限。 以及满身血迹的两个男人。 第39章 叶南枝被韩麟渡救出来的那天,看见天色已经擦成了浓墨般的黑色,地平线的缝隙中升腾出了银蓝色的辉光。 重获自由的实感这才降临她的身体。 叶南枝撑着两只发软的腿,手中的电话被清查过一遍。 她早前和琴姐说了今天的安排,所以里面只塞满了来自韩麟渡的未接来电。 叶南枝突然意识到她的腹腔一片空空荡荡——毕竟从上午出门开始就滴水未尽了。 韩麟渡带她进了路边狭小的餐馆,虽然地面上裹着油污,但菜品的味道意外地不错。 尽管因为韩麟渡那一身血糊糊的伤口差点把他挡在店门外。 点菜的过程中,叶南枝拉着韩麟渡将他浑身的伤口都细细打量了一遍。 “你老实说……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韩麟渡看着她整张脸都皱着一起的样子,思忖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季景泽那孙子安排了两个守门的,我跟他们打完才找到的钥匙……” 他本想说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 却看见叶南枝眼睛亮晶晶的,抓着他衣服的手掌都攥紧了:“你一个人打两个都打赢了?” 把韩麟渡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我有武器。” 这两年来,叶南枝少有能够见到韩麟渡害羞的时刻,看着他绯红的耳根一边包扎一边忍笑。 “所以你找了我一天吗?” 说到这个,韩麟渡立刻皱起眉,把脸别过去不愿让叶南枝看到他的神色。 叶南枝却已经注意到了他泛红的眼眶,也跟着停下了调侃,语气艰涩。 “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韩麟渡摸了摸她的头,他很少做这样逾越的举动。 叶南枝却从这熟悉的温度中感到了一丝,从来不属于她的温暖。 有人会担心她,会寻找她,会安抚她的自责。 这样的感觉,不管是亲人还是在一起十年的恋人,都鲜少让她拥有过…… 因为母亲总是嫌她太没用,因为季景泽总是很忙很忙。 那些急匆匆经过她人生的人,并不愿意留下一丝暖意的火光,以安抚她再渡过一个冬天。 但韩麟渡说,不是她的错。 是的,这样的人生,并不是她的错误所造成的。 叶南枝心头一阵酸涩。 韩麟渡在她看来,一直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帮了她很多,她也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因此这个孩子的另一面身份,只写着“恩情”。 却在此刻,用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让她潸然泪下。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阿麟。” 韩麟渡眉头紧锁,目光困惑。 “哪对你好了……?” 他似乎是真的在疑惑自己有哪里对她很好,好到值得她一场眼泪的程度。 在韩麟渡眼里,第一次救她算不上好,因为那是何副司令的命令,也是他作为军人的指责。 只不过他比救护车快上一步而已。 在国外给她治疗也算不上好,因为叶南枝自己的积蓄不是不能填上。 他只是乘这之前交了点钱博个好感,这样算倒是他占了便宜。 让叶南枝住在他家算不上好,他又没给她买房子。 朝夕相处的这点时间可比房租划算多了。 再一次救出叶南枝算不上好,因为人是他带出去的。 所以,韩麟渡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他到底哪里对叶南枝好了。 他们家世代相传的观念是,对女朋友好,就要给女朋友买大房子,买珍珠钻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应该给她一切想要的才是对她好。 哦,叶南枝上午在游乐场的时候想吃糖葫芦。他突然想起来。 于是叶南枝看着他在一个背包里翻了翻,提出一捆裹着什么东西的塑料袋。 韩麟渡把袋子剥开,里面那几串晶莹剔透的各种水果糖葫芦紧紧黏在了一起,糖衣已经微微化开了。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不好,我明天重新给你买……” “阿麟。”叶南枝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 “嗯?”韩麟渡回头,挑眉表示他在听。 “我们结婚好不好?” 沉寂之后,叶南枝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好。” 她没有想过韩麟渡会这么回答。 第40章 “南枝,你现在只是因为我把你救出来了,太感动了,所以想跟我结婚。” 韩麟渡伸手拆分着那些糖葫芦。 他的人看起来有些沉寂,嘴唇却仍在开合着。 “这对你不公平。” “如果我现在答应你,乘你还不够清醒的时候乘虚而入,真的跟你结婚了……” “你会后悔的,南枝。” 得到这个答案,叶南枝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感。 “你这个笨蛋……” 她紧咬着牙,自从那次惨烈的三十岁生日以来,就鲜少大幅波动的情绪初次高亢起来。 韩麟渡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被一个吻打断了。 叶南枝掂着脚,双眼紧闭,声音有些颤抖,带着要哭不哭的泣音。 “我三十二岁了……谈过十年的恋爱,我比你更了解什么是心动。” “我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感动就想嫁给一个人啊……” 韩麟渡瞪大眼睛,直到这个亲吻结束都没有回过神来。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得到什么,让我祝福你吗?” 季景泽打断了韩麟渡回忆的话语,保持了一路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愠怒。 没有关紧的窗户往里吹进了咸味的风,那些裹挟着雾气攻入这座城市的暴徒将婚纱馆紧紧缠入自己灰白的身躯中。 季景泽的肩膀落了些许眼泪般的雨珠,他穿了一整套的黑色——黑西服、黑衬衫、黑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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