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发,我认输。 喊阿瑾也行吧。 我没生过孩子,只带过他一个娃娃,不知道做母亲是什么心情。 反正我当时挺想揍他的。 褚渊少年时,眉眼清秀,笑起来弯弯眼,他一袭墨发被我高高竖起,平日里只是去替我买菜,也能惹得女妖红了脸。 女妖三五不时就来我家中,问我可卖孩子。 「不卖,不卖,我养大的,就是我的。」 我高抬下颌,颇为炫耀地说道。 拜托,哪个妖妖能像我这样,捡条龙,还是个大帅龙。 女妖们嫌睨我的态度,纷纷翻了个白眼。 只是褚渊听见的时候,十分高兴: 「我是阿瑾的,阿瑾也是我的。」 那是自然,我谁也不卖。 —— 往事不堪,如今回忆起来,我倒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卖了他。 不爱就不生憎恨,也就无畏无痛。 我被抽了情丝,不知道恨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口一直很疼。 想来,这就是九尾狐说的,恨。 阿母,我好恨。 ![]() 6 帝后紧握住他的手,往日里矜贵的眼神流转,又是宣泄了满地的苦楚: 「我们将她刻在诛仙台内,是为了让妖女不祸害苍生,如此酷刑都没将她体内的上古妖根抽出来,儿啊,你要为苍生想想。」 帝后苦口婆心。 她话音落下,眸光落在了郁柔身上。 郁柔领会其含义,牢牢牵住褚渊的另一只手,目光清澈坚定。 和方才瞪我的时候,判若两人。 帝后接着说:「你就莫与长留神女闹了,她才是要与你相伴一生的人啊。」 信息量如此大的两句话,差点没把我绕晕。 等下,长留山一脉,不是只剩我一人了吗? 她到底是哪路的神女? 至于妖根…… 他们当然抽不出来我体内的妖根,因为我压根就没有。 褚渊眼眸中布满绝望,他抬头看苍天,话语含恨:「你们都骗我,天道骗我,阿娘骗我。」 郁柔赶紧解释: 「阿渊,我没有骗你,她真的是妖女,你看她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闹剧到了末尾,一个重伤,一个轻伤,三人抱在一起哭。 天帝而后匆匆赶来,不知他们又说了何许。 我没听见,我睡着了,神力又在定期修补我的残魂了。 我太困了。 梦里想起了阿母身边的一个卦师,曾语重心长地说:「末法时代,众生不再一心向善,地狱烈鬼藏于天界,神女陨落。」 ——果真如此,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仙。 7 等褚渊再次来诛仙台的时候,是百天后的事情了。 他身上的伤,看着已经好全了。 今日他一袭黑衣,墨发被高高束起,青年打扮的他,也别有一番俊朗。 只是往日里那个会笑成弯弯眼的少年,面上不再有笑靥。 他脸上是化不开的阴郁。 「阿瑾,我知道你恨我,仙魔开战,父亲派我领天兵冲锋,此去不知是死是活,你……」 他哽咽了一下,随后吞下苦楚,用破碎眸光看着我,带着无尽缱绻。 「你若恨我的话,就咒我死在战场吧……」 他抛下这句话,又放下一株海棠花,转身毅然决然地走了。 我若有所思,盯着海棠花发呆: 「我若有这本事,天庭众人早被我挨个咒死了。」 我嘶哑着嗓子,算是回了他的话。 这也是我被关的这些年来,我们头一次正式对话。 许是没想过我会搭理他,他离去的身形一僵,又转身回来。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 说实话,我没那么想看见他。 而他是死是活,和我没干系。 这句话让褚渊的情绪撕开了一个裂口,原先的冷静再也找不见。 他疯了,倒在地上疯狂地捶打着自己,口中低喃复念着我的名讳: 「阿瑾,阿瑾。」 他哭声哽咽,念我名字的时候,有着无尽的悔意。 「他们骗我,他们都骗我,他们说我是被你偷走的,他们说你会祸害苍生,他们还说……还说你偷了神女一族的古琴,做成了你的皮相身躯……」 我:「……」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乏了,不愿再搭理他,但他最后一句话,我必须替我们长留一脉澄清下: 「长留一族的旧物,早在万年前随着母神的仙逝一同灰飞烟灭了。」 何来古琴?早就随着我阿母的仙逝,一同消散了。 神物认主,主上身死,它们也不苟活。 他并不知晓我是长留山最后一脉。 原先可能以为我是山上一只小妖,现在以为我是上古妖女。 蠢笨不堪,愚昧至极。 褚渊唇边牵连出浓厚的苦涩:「他们说,你不会死,还会为你找肉身,他们骗我,阿瑾,阿瑾……」 我打断他:「够了。」 阿瑾阿瑾的,听得我脑袋嗡嗡响。 褚渊给我磕了三个头拜别,眼泪在地上化开,落成了心间血。 胸口,又开始疼了。 8 仙魔开战,时局动荡。 近日里来诛仙台上寻死觅活的仙人都少了些。 我的残魂不知不觉就被修补了大半,还剩一个小缺口,无论怎么都修补不上来。 就算补完,我还是得被关在这里。 没什么区别。 「阿瑾,阿瑾。」 睡梦中的我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尚且存留一丝清明,睁开双眼。 我莫不是眼花了? 竟看见了一位熟悉的故人。 想起往昔,我鼻头微酸,没有眼泪,却感觉眼睛红得很,我喊道:「九尾狐姑姑。」 九尾狐原本还在到处寻我,听见我干哑的嗓音,不可置信地回头: 「阿瑾,你在哪儿?」 她到处摸索,甚至敲起了地板。 如今的我实在是不好看,我闷闷地说:「我在诛仙台里。」 姑姑听见我的声音红了眼,原本艳丽的朱唇,此刻苍白无比:「好阿瑾,我的好阿瑾,你怎会被折磨成这样啊?」 她的眼泪顺着平滑的肌肤落下,她想抱我,却摸不到我的实体。 这幅场景,像极了阿母死后,她紧紧抱着哭得地动山摇的我,哄我道:「阿瑾,姑姑在,别怕,姑姑在。」 如今也是,我从未见过哭得如此苍白的姑姑,她从身上摸索着什么,最后拿出来一个法器,不停喃喃念叨: 「阿瑾别怕,姑姑来了,姑姑来救你了,姑姑来晚了。」 「姑姑,阿瑾不怕。」 我宽慰她,可听见这句宽慰后,她的泪水如洪水般止不住:「姑姑没有用,只能趁着大战的空隙来见你,别怪姑姑,姑姑今天就算死也要带你走。」 九尾狐姑姑,是阿母还活着之时,捡来的一只小狐狸。 爱捡路边小孩这回事,我们三人算是一脉相承。 关于和阿母的过去,我记得很模糊了,如今看见姑姑到来,又想起来了些许记忆碎片。 我实在忍不住,道出了内心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