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方铁窗洞口,都没看到沈佑,但是却意外地先注意到那个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他正全神贯注地和某个犯人交涉。 既然天牢内没有厮打异状,意味着他并没有和沈佑碰上。 我稍微安定了心绪,紧盯其人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何,即使看不见脸,这人周身气场,竟然让我感到有些熟悉,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可他声音很低,我支起耳朵也听不到嗓音,倒是犯人的声音更大一些,足够我断断续续听清几个字: 李氏、遗宝。 能在短时间之内分辨清楚这两个词,是因为我了解关于某件事情的一些传闻。 当年四海大乱,李氏旧帝被宇文氏哄骗逃去北境时,留了一把后手,将关于皇权帝位的至宝藏起来留在宫内,以期后世子孙能重新君临天下。 可是他的愿望终究落了空,因为宇文氏成立凉国之后,便将其后人赶尽杀绝。为了报复,这个原本只有他们两家知道的遗宝秘密,被李氏遗族向外挑明、广而告之。 “得遗宝得天下”之说,确实曾经甚嚣尘上,只不过天下定主已久,经由我温氏镇压处置,加之以寻无所获,李氏遗宝的传闻渐渐为世人所看淡,早已成为上京街坊都不屑重炒的冷饭。 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有人惦记着。 我仔仔细细地捕捉可能听到的词句,按照自己的理解,拼凑出一个几近荒唐的消息:李氏遗宝有三,如今诚然就藏在上京宫城,其一是玉玺,其二却是密道,其三…… 其三却不得而知,就连黑衣人都没有问出来。他大概是失望了,袖袍之下伸出一只雪亮匕首,骤然刺向囚犯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一枚暗器不知从何处飞来,叮当击落利刃。 黑衣人忽而戒备,警惕打量四周,在这个时候终于被我看到了脸—— 赵千蕊? 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应当在宫城里和皇祖母在一起吗?怎么会出现在明烛司天牢? 她来这里做什么,查探李氏的遗宝? 我震惊得险些忘记躲闪,差点就被发现,幸亏此时又有暗器袭来,吸引走她的注意。 然而赵千蕊并没有急于应战或是喊人求援,她自知杀不成囚犯,便果断抽身离开。 ![]() 她前脚方走,刚才出手那人便现了形。 不是旁人,正是沈佑,我在看清暗器是连弩箭矢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无误了。 他目光向洞口这边扫过来,对我轻轻地挑了挑眉,像是在示意安抚。 我长舒一口气,冲他比了个平安无事的手势。 如此看来,这里关押的人,正是沈佑要放走的北凉细作。 沈佑有意无意,迎面走得离我这边近了些,才开始和囚犯交谈。这是一个刚刚合适的朝向和距离,我既不会被注意,又能听得清他们说什么。 约莫沈佑又在天牢里打翻某个倒霉蛋,给凉人准备好狱卒的一身行头。他二人看上去已经有几分相熟,说话内容也直言不讳。 靠着沈佑刻意引导给我听,我很快地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随之得以跟上他的行动,在外面做好接应。 一通天牢劫狱,竟是有惊无险,兵不血刃。 带着凉人跳墙出去,分道扬镳之后,我甚至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完事了? “你还想怎么着?”沈佑眼眸微眯,调侃我,“再不跑路,等一会儿被抓,就有热闹看了。” “不过,你想不想看流星?现在。” 他忽然凑过来,神秘道。 我问他:“你要做什么?” 沈佑的话没头没尾,让我十分好奇,方才就连弩箭都是我给的,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暗夜深沉,他眼睛里却浮上清浅笑意。 沈佑点地跃起,翩然摘下一片树叶,地上却突然落下一只竹筒。他用火折子点着,伸手高高举起。 飞上天幕的亮光,碎成星星点点,复又滑落于无边的天际。 沈佑打个响亮的呼哨,顺手将竹筒残骸抛入明烛司院落,在内里沸反盈天之前—— “跑!” 他再一次抓住我的腕,朗朗笑声没入夜风之中。 轻松得仿佛又一次回到景和二十三年,那个上元之夜。 回去之后,绷紧的思绪放松下来,而沈佑也终于有空对我解释来龙去脉。 他先同我开了个玩笑:“臣都不敢和那凉人多言几句,就怕殿下把臣当成细作一起砍了。” 今晚在天牢里能顺利行事,多半源于凉人对沈佑的相信。 我想到凉人离开时还对沈佑作揖行礼,他二人相约,三日后酉正,西城门相见,一同离开上京。 这个北凉细作苦心孤诣蛰伏在上京皇城,终于搜集出关于李氏遗宝的线索,却在接头传递消息之前露出马脚,被抓住现行。 沈佑被翊王以通敌之罪关在明烛司时,牢狱便紧紧挨着,恰恰因此得以与其认识,于是便借助自己在北凉的经历和凉人搭上关系,故意取信假作同僚。 凉人因为细作身份暴露被抓,但他找到李氏遗宝线索的事,在和沈佑通气之前,只告诉过徐鉴。而徐鉴也不会把这件事如实上报,因为他允诺凉人会放他走——这是他二人之间的交易,徐鉴手头拮据,意欲以此牟利。 凉人也不是吃素的,线索都报给徐鉴,万一他出尔反尔想要灭口怎么办?所以第三件遗宝的线索,便成了保命符,非得徐鉴保他出城离开之后才肯说。 两方仍在僵持之中,沈佑兵行奇招,凭空打破制衡。 朔漠之战已过两年,就算徐鉴曾经留下罪证,如今也难以找回。沈佑淡淡道。当时骁毅营被凉军切断粮草,其实是徐鉴出卖了补给输送路线。 “无故指证他通敌,没人会信,甚至……包括我自己。” 沈佑眼里晦暗不明,却还是笑了笑,对我继续道,“不如创造新的罪证了。” 凉人虽被沈佑放走,暗中却始终会被东宫的暗卫盯梢,一面先看他对于遗宝会有何动作,一面也确保其不能独自出逃。 凉人没有出关文牒,等到三日后酉正,一定会出现在西城门旁等待沈佑,可这时他面对的却不会再是沈佑,而是刑狱卫副指挥使徐鉴。 ——北凉细作逃出天牢,徐鉴一定得奉命将其缉拿归案,然而凉人已经知晓他的异心,定然不会束手就擒,届时再引来明烛司正使,旧日案、今日事,都能一起清算。 只不过,赵千蕊的出现,并不在沈佑预料之中,好在没有破坏计划。 至于她为何会关注李氏遗宝……我和沈佑都觉得,得和太子好好商议下这件事,因为赵千蕊的行事多半不是她自己想法,而是代表了太后的意思。 12 光天化日(二) 今儿可是上巳节,算计宋国公世子的好日子,昨夜在明烛司闹腾太晚,幸亏没有起得太迟。 到了晌午时分,我在金平河上雇了条画舫,点了天香楼的小娘子助兴,坐在游船上百无聊赖地同沈佑吃酒。 远远地瞧见河边那一片也是桃红柳绿,如预料之中一般,其中并没有七公主的影子,想来萧贵妃还很在意温婵的名声。 长亭春诚然是有的,但霍长乐并没有酿过,所以今日喝不上,只能拿琼台酿来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