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了静,忽然笑了一声。 他低头看她脸上苍白的笑容,忽然心里一紧。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每每看到这个女人, 他总有一股不安如影随形。 他伸手想去触碰一下她的脸,却看到她仓皇避开。 霎时,他黑了脸,沉默了半响后抿着薄唇沉声交代。 “今日是你生辰,迎完陆家军进城我陪你一起吃长寿面。” 她微微一怔。 她没料到,皇叔还记得。 得到她的回答,他心里才安定不少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轻声呢喃: “皇叔,我等不到你的长寿面了。” 日晷指向辰时一刻,距离她离开的时间, 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了。 回到王府,她去了小厨房,学着从前他的模样为自己下了两碗面。 从前每年生辰,她最期待的就是这两碗面。 在边疆作战,她吃不到热腾腾的面只能一口一口咬着干硬的大馍许愿。 没想到此刻临了之前, 还能吃到自己亲手煮的长寿面。 “从前我总觉得这碗长寿面是我们缘分的起点, ![]() 可现在,这碗面也将成为我们缘分的终点。 她拿起筷子,轻轻将一口面送进了嘴里。 面条带着暖意, 可是对她这已死之躯而言却是彻骨的痛。 她知道自己不该吃。 可是,她总觉得,这两碗面吃完了她的所有遗憾都消失了。 很痛,但是很心安。 面碗见了底,她的身体也变得更加虚弱, 可是她却笑了出来。 长寿面不长寿,一碗敬过去那些平凡而又带着烟火气的人生。 一碗迎未来,过了轮回转世的奈何桥, 她会有新的人生。 再次回到棠苑,时间只剩最后一个时辰。 她寻了一张纸,给他留下了一封信, 【皇叔,其实十天前我就已战死沙场,是阎王给了我十天时间,要我回来和你道别。] 战军凯旋而归,我也该魂消离去十天了断尘缘,已无憾事。 我走了,愿来生与你不再相遇。 留下字条,她出了摄政王府,直奔宣武门。 骄阳高照,落在头顶。 她只觉身上终于有了暖意, 但也看到衣袖之下自己的双手逐渐变得透明。 号角响起,城门大开。 绵延的军队步步靠近,黑压压的战马整齐划一地跨过城门走了进来。 大军之后,一尊漆黑的棺枢被士兵扛在肩头。 随着黑棺靠近,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咚--” 城楼之上的巨钟敲响,午时已到。 阎王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辰到,可还有憾事。” 她摇了摇头,“夙愿已成,妄想了断,再无遗憾。” 说完,她看向不远处正朝棺枢大步奔来的他,缓缓闭上了眼。 皇叔,永别了。 愿来生,你我再也不见。 正午的阳光洒在棺柩之上一一 她早已透明的灵魂从四肢到身体渐渐消散, 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 大楚唯一的女将军,陆梨筝死了。 死在大楚与突厥的最后一战。 她跪在死人堆里,万箭穿心却依旧举着大楚的军旗纹丝不动。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闪过的摄政王萧墨渊的脸。 “皇叔,再见了。” 你讨厌的拖油瓶,终于不会再打扰你了…… 阴曹地府,阎王殿。 阎王正坐高堂,翻看着生死簿。 “陆梨筝,你保家卫国,功德圆满,但生死簿显示你前尘未了,本王给你十日时间,了却人间执念再入轮回。” 陆梨筝听得昏沉,再睁眼时,眼前不再是尸山血海,而是一座威严耸立的白玉宫殿。 正红朱漆大门之上,悬挂着一个黑色金丝楠木的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四个大字‘摄政王府’。 陆梨筝有些恍然,阎王一句尘缘未了,就将她从万里之外的边疆送回了京城王府。 犹记得五岁那年,身为将军的父母鲜衣怒马去了战场,回时却是两尊棺木。 年幼的陆梨筝趔趄的跟着送葬人群,满心的悲痛和茫然让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那时,萧墨渊恍若天神来到了她身边,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说:“小阿梨不怕,从今往后我保护你。” 萧墨渊将她带回了摄政王府,要她叫自己皇叔。 小小的陆梨筝像是一只刺猬,防备着世上的所有人。 她将自己关在柜子里,那黑暗狭小的地方,让她觉得和父母躺着的黑棺很像,也让她觉得更安心。 所有人都说陆梨筝有疯病,可萧墨渊却陪她一起蜷缩在柜子里。 “小阿梨,皇叔陪你一起。” 柜子很冷,可萧墨渊的怀里很温暖。 陆梨筝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问:“爹爹娘亲离开了我,皇叔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萧墨渊抚摸着她的头,语调轻柔:“只要你需要,我就在你身边一辈子。” 温润的声音撬开了陆梨筝的心扉,她不再封闭在柜子里,每夜和萧墨渊睡在一起。 旁人说萧墨渊养了个童养媳,可他也只是笑笑不反驳,依旧用自己的臂弯给她做枕头。 直到陆梨筝十三岁来葵水,染红了萧墨渊的裤子。 两人才分房而睡。 “小阿梨,慢点长大,皇叔永远做你的避风港。” 及笄那天,萧墨渊为她寻了三千长明灯,还在每盏灯上都亲笔写下了对她的祝福。 无数明灯缓缓上升,犹如千万游鱼过江海。 他说:“阿梨所想所愿,我都会为你做到。” 那一夜,陆梨筝的眼里,突然看不见那些明灯了,只瞧得见面前这个人。 她曾听说书人讲过情爱,可她觉得故事里最好的男子也比不过萧墨渊。 晚上,陆梨筝趁萧墨渊饮了酒,悄悄爬上他的床榻,偷亲了他。 细细密密的羞涩感爬上了陆梨筝的心间,准备离开的时候,萧墨渊却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压在了身下。 陆梨筝心里又慌又怕,可是舍不得推开,任由他攻城掠地。 “墨渊——”她没忍住,第一次唤出在心里叫了无数次的名字。 可萧墨渊却猛然清醒,将陆梨筝一把推开。 “陆梨筝,本王是你皇叔!你怎能做出如此龌龊的爬床行为!” 说完,他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指着陆梨筝谴责。 “有这种胆子,怎么不去战场同你爹娘一样击突厥,取军旗!太令本王失望了!” 看着萧墨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陆梨筝眼里含泪,颤声喃呢。 “我会拿到突厥军旗证明给你看,我配得上你!” 十五岁的她,每日去军营练兵,持枪握剑,成了马背上的木兰花。 到如今十八岁的她,翻越尸山血海取得军旗,却再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思绪回笼,陆梨筝收回一直看着摄政王府门匾的声线。 “十日后,得胜的军旗会和我的棺材一起回来,皇叔,我没让你失望。” 不再多想,她跨过高高的门槛,抬腿往王府里走。 经过萧墨渊的静幽阁,陆梨筝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和一个女子紧紧相拥,唇齿纠缠。 “阿渊……轻点……” 女人娇媚的声音透过门窗闯进了陆梨筝的耳畔。 床头‘叮铃叮铃’的铃铛,在此时伴着女人的声音响得厉害。 从前对除了陆梨筝之外的女人退避三舍的摄政王,此刻却和一个女人在巫云楚雨。 陆梨筝的手下意识握紧,眼底无法自控地泛起了水雾。 本以为自己赢得军旗会让萧墨渊刮目相看,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妄想。 “既然阎王给了我十日时间,那我就用这段时间了却这段尘缘。” 曾经萧墨渊是给她温暖的火花,可现在这团火却将她灼得遍体鳞伤。 既然如此,她要亲手熄灭那团火。 将萧墨渊从心底挖出来。 第2章 一片雪花突然飘落在了陆梨筝的鼻尖,让她清醒了几分。 正欲离开,回自己的棠苑,却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陆梨筝?” 曾经心心念念,无数次想要听到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让陆梨筝心尖一颤。 她转过身,回头看向身披墨色大氅的萧墨渊:“皇叔。” 萧墨渊颈脖间密密麻麻的吻痕,看着站在雪里的女人却眉头紧锁:“你怎么回来了?” 陆梨筝正想开口,却直接被他的训斥打断。 “战事未停,大楚十万将士在边疆作战,你这是做了逃兵?!” 话音落下的一瞬,陆梨筝感觉全身上下都泛着冷。 三年未见,萧墨渊对她没有关心,更是没有看到她浸染血迹的铠甲上满是战损,只是劈头盖脸给她按上了逃兵的罪名。 陆梨筝喉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扼住,好似被突厥敌军用箭刃穿破她的脖颈。 “圣上召我先回……” 她拘谨的解释还未说完,屋内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 “阿渊……我冷……” 萧墨渊眼神微微一闪,连忙侧身挡住了灌风的门缝,随即蹙眉上下扫了陆梨筝一眼。 “既然回来了便赶紧换了这身衣服,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本王明日再找你。”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屋,将门种种关上。 很快,屋内又传来女子的娇声连连,还有铃铛摇晃声。 陆梨筝感觉苦涩在舌尖蔓延,她径直朝前走去,回了自己三年前的住所——棠苑。 还有十日,自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东西也不该再留在摄政王府了。 这几日,权当回来收拾东西吧。 陆梨筝回了院子,看到满园萧条衰败的海棠花,狠狠愣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