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姐姐,你莫要担心,我自有分寸。”少年身披一件洁白的交领襕衫,飞快地冲上了早已等待已久的马车。 “姐姐,倒是你呢,此次去汴京,带着这般多的书籍做甚,要我说,通通丢掉,到了汴京,再买新的便是。” “胡说!”少女怀抱一大包绢布裹着的书籍放在马车上,指着少年的鼻子没好气道,“你不好好念书,将来怎么考取功名,你这话要是被爹爹听见,又得罚你跪祠堂。” “哎呦,姐姐,你怎么老拿爹吓唬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此时在大门内,走来一中年男子,器宇轩昂,一看便是宅中主君李格非,身旁亦跟着一名打扮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不消说,定是此家主母王夫人。 “迒儿,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大呼小叫的,怎么,今日功课都做完了?” “爹,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一家就要启程去汴京,就让孩儿今日松快松快,等到汴京,孩儿当加倍补回来。” 李格非眼睛一瞪,连带着自己的山羊胡也都拂了又拂,没好气道:“你这个臭小子,让你不好好读书,以后怎么考取功名。” 李迒此时将身子一半缩在车厢中,脖子一缩,底气泄了半肚子,不过还是挺着脖子顶了一句:“哎,我哪有姐姐的才情,别人都道爹爹你生了个好女儿呢,才思怕是‘文后’再世,我那般好友都与我说,姐姐当得上洛神赋的两句……” 刚想脱口而出,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哪两句,正兀自歪头思索,一旁的王夫人倒先声夺人,替他接了下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啊,对对对,娘亲说的真真是贴切,看来娘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才女呢。” 王夫人瞧了一眼自己这个性格颇为灵动的儿子,摇了摇头,拿他没有办法。 李格非还想训斥儿子两句,这时李清照忙上来给自己的弟弟解围:“爹爹,阿弟就是这个性子,如今也不是劝学的时候,还是让他路上好好玩玩,到了汴京,再遍请名师,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好好学个几年就是了。” 李迒原先听自己姐姐帮自己解围,正暗自庆幸,因爹爹最喜欢她,也听她的话。可听到后半句,想着去汴京不能随意出去游玩,精神立刻萎靡不振起来。 李清照还不忘抬起自己玉葱一般的手指揪住了李迒的一只耳朵,故作威胁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学无术,到了汴京,可由不得你再如这般野性。” “疼,阿姐,求你了,快放手,真的疼啊。”李迒歪着脑袋,忙做求饶状。 李清照见李迒求饶,露着微笑,但还是不放手,“你现在答应爹爹和娘亲,到了汴京一定寸步不离书屋,好好学出个样子来,我就放了你。”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嘛。” 李清照见弟弟听了自己的话,也就遂然放手。 “哈哈,还是清照有法子,哎,可惜啊,若清照是男儿身,凭借你的才华参加科举,‘五魁’不敢言,但中个二榜的进士,实在是绰绰有余。” 正在李格非感叹之际,从不远处赶来了一辆锦绣连棚的马车。 牵车的老柳头是李家的老仆,此次前往汴京,李格非遣散了家中众多仆人,只带着一些得力的仆从,到汴京后一些不足的地方再托“牙人”买齐便是。行礼也带的不多,老家的宅院就委托相熟的亲戚照看。 “老爷,马车都准备好了,咱几时出发?” 李格非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夫人,然后对老仆笑道:“还能何时,即刻动身。” 就这样,十六岁的李清照跟随着自己的父亲,阔别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乡,愁容如煮水一般的薄雾,漫上了红白相间的面庞。 看着渐行渐远的房檐和灰色的砖瓦,还有那飞在蔷薇花下的两只雨燕,李清照不自觉吟了两句诗,“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帘香。” …… 上元时节的汴京热闹是其他地方不能比拟的。 春节刚过不久,汴京城中余热尚存,加之上元时节,热闹更是不比寻常。 自冬至伊始,大内便会诏御开封府尹搭建木棚于宣德楼之下,以供往来的游人齐聚御街两旁瞻仰圣颜。 此时的御街上汇聚天下能人异士,各种奇术层出不穷。 如百戏争鸣,歌舞伶人,在元宵节这天,尽展才能,百花斗艳,数不胜数。 这其中的霖霖切切,百乐相间之景致,怕在一年中也多不见得两三次。 自然,在民间,青年才俊们更喜爱击丸蹴鞠,每每中第,当会有一阵嘈嘈切切的喝彩声传遍周遭十里坊间。 而提及踏索上竿、倒立行走、口吞铁剑、傀儡戏法等等技艺高超之流,路人游客更是竖起大拇指,赞叹之言不吝脱口而出。 上元节最为热闹的当属入夜时分,百姓朝辞而出。整个汴京城披灯挂彩,金碧相连,珠光四射,更是少有的锦绣同辉的绝美场景。 又有世家大族出钱赞助的画舫在河上畅游,这是最为汴京城内津津乐道的一幕。 画舫上悬挂着艳红的灯笼,火光摇曳之下,映着画舫上莺莺燕燕的女子,更是将整个画舫点缀的五彩夺目了,而画舫在略显蜿蜒曲折的水上缓行,数艘连接一片,如天上的飞龙在银河间游走。 每当此时,月光满堂的光景,宣德楼上,正当中的帘子后面坐的乃是当今的皇帝,用黄罗搭建一座华丽的彩棚,一旁的凤椅,自然非圣人莫属。 楼外禁军排列,将民众隔开。楼上的教坊吹乐,露台舞女翩翩起舞,楼下的亦作欢声笑语,评头论足,都想在这一难得的节日里一饱官家和圣人的眼福。 李清照初来汴京,却被这繁华的一幕吸引的流连忘返。 她不顾弟弟李迒的劝阻,执意要去人多之处游玩,而此时汴京人最多的地方,只有宣德楼一处。 李迒无奈,只得带着一名俊仆去追自己的姐姐,好在李清照身边跟着一名年纪相仿的丫头可以护一护。 在人潮涌动的御街上,李清照迈着轻盈的步伐,穿梭在人群之间。 “小姐,你等等我。”青梅在身后焦急追着李清照,担心她在人流中走散。 李清照跑累了,在御街的一边停下来呼出厚重的热气,身后的青梅终于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忙道:“小姐,你要再这样不听话,我可要告诉老爷了。” “哎哟,我的好青梅,上元节的汴京比我们老家济南可要热闹多了,不多看几眼,岂不是对不起这如烟如画的景致吗?” “可是,”青梅顿了顿,一脸愁容的说,“老爷说了,不能太晚回去,说晚上宴请了客人,要小姐和少爷一并见礼呢。” “真是的,爹爹真是扫兴,上元节还请客来家中,还要我去见礼,简直是于礼不合嘛,青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李清照说着,还反拉青梅的手臂,不顾后者一个劲的相劝,带她朝着离宣德楼更近的地方挤。 “快看,烟花。”李清照刚抬头,就瞧见御街空旷处有人摆弄烟花炮竹,飞入汴京上空的烟花在人们期盼的目光下轰然绽开。 五彩的颜色光彩夺目,映在每个人喜悦的面庞上,为上元节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青梅,我忽然想到王半山的一首诗,你知道是什么吗?” 青梅睁着大眼睛,她只想拉着自家小姐回家,哪里还有别样的心思谈论诗词,可又晓得自己家的这位小姐平生最爱诗词,若哪天不说上一说,那才是有鬼了呢。 她只得茫然摇头,无奈道:“小姐,你知道青梅的,这些诗词在我眼里啊,就跟天书一样,你若问我,那不是强按牛头喝水,绝然是办不到的事嘛。” 李清照捂着嘴巴忍住了笑,她拍了拍青梅的肩头,轻声说道:“我的好青梅,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 青梅撅着粉嫩的小嘴,嘟囔道:“真要赔不是,现在就跟我说回家,晚了老爷真的会罚我的。” “那不成,这样吧,再多待一会儿,刚才我说到哪了?”李清照歪着头,头上的高冠髻在她灵动的身形下左右晃动,看得青梅很担心它会掉下来似的。 “对了,我想到王半山的那首诗,我念给tຊ你听。”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怎么样,虽然上元节不是新年,纵也相差无几,上元之后新年伊始,这首诗用在这里也是相得益彰的。” “好啦好啦,小姐,咱们赶紧回去吧,这街景看了,烟花也瞧见了,总该满足了吧。”青梅话不多说,拉着李清照就往御街外走。 纵然流连忘返,可父亲的话李清照不得不听,只得依了青梅,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 李清照年前随父亲李格非来到汴京,在右一厢的郑门西大街附近租了一处宅子,为其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有竹”,意欲风骨如宁折不弯的韧竹,足见其志。 此别院在内外城的交界处,租价上比之更靠内城的曹门大街或州桥附近的房子要便宜的多,也离朝廷主要的办公属衙较近,每日当差办事也显得方便。 此时青梅带着李清照挤出了人多的宣德楼下,欲要找到自家公子李迒,可人海茫茫,原先还在一起的人转眼就隐没在人海之中。 “小姐,少爷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嘛。”青梅跺着脚,看着人来人往的人影,这个和李清照年纪相仿的少女也是急得团团转。 “不打紧,阿弟喜欢热闹,恐怕是猫在某一处玩耍,他不会走远,我们在附近找找,肯定能找到的,况且他身边还有桑篱,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二人就听到不远处的酒坊里传来一阵哄然的喝彩声,李清照定睛一看,酒坊外有一处高台,上面用了根一丈多高的老竹悬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下挂着红色布绢,李清照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上元节时猜灯谜所用。 “小姐,你看,少爷在上面呢。” 青梅的话引起了李清照的注意,她目光轻移,看到自己的弟弟李迒站在台上,身旁还有另外两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从远处看去,二人都是如玉温雅,才情俊朗之辈,相比之下,自己的这位弟弟,就要显得一般稚气了。 不觉间,李清照款款而行,走到众人围观的台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