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有坠地,那种悬浮在空中的感觉有些熟悉。 她试着睁开眼,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金黄的大殿,里面坐着几位朝廷重臣,她只看见他们的嘴开开合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大门被人推开,外面的冷白的天光照进来,无比刺眼。 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从那道光芒里走进来,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身后传来一道慈爱的声音:“阿肆,你怎么来了?” 泱肆听见“自己”说:“父皇,你是不是不要我和母后了?” 周遭那么静,静得出奇,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像是被放大了一般,一字一句如此清晰,在大殿之中遥远又空灵。 大殿之上,帝王道:“阿肆,朕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立后是众大臣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君主,一个王宫也不能没有皇后。” 她看见“自己”的脸上落下晶莹的泪水,从尖尖的下巴滑落,一言不发复又转身离去。 她看着那道天光,想追出去,却不能行动。 胸口很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夺去了呼吸。 似有所感一般回过头,她看见,大殿上,帝王的旁边,那个男人也在望着外面的天光,那张美如谪仙的脸明明无波无澜,泱肆却莫名觉得他很难过。 因为“自己”的哭泣而难过。 她又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且虚无,只有男人的脸依旧清晰。 她一步步走过去,靠近他,很想摸一摸他,很想安慰他。 可是她还是碰不到他。 画面飞速旋转,她看见面前的男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 大雪从他冷冽且阴鸷的眉宇前落下。 他的身后,是因意外而愣在原地的自己。 ![]() 而“自己”的身后,是漫山遍野盛放的腊梅。 数十个黑衣刺客,每一招都是要夺她性命的架势,他手持长剑,严严实实地将她护在身后,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刺客。 刺客愈来愈多,他深沉黑檀的眸子里森然的寒气也愈来愈盛。 雪也愈发大,成片成片地飘落。 泱肆竟然能够看出来,他很生气。 因为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无尽的郁怒。 …… 泱肆再一次从床上惊醒,喘息未定,手脚冰凉。 梦境里的画面如此真实,那样难言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 昨日还只是有些发痒的喉咙今日却隐隐作痛。 帐篷里的柴火已经完全熄灭,烛火也已经烧光了,阴冷而潮湿的空气被吸进肺腑,胸腔又更郁闷了。 周围并不黑,证明已经天亮了。 她穿上外衫,摸了两颗驱寒丸吞下去,掀开帐篷的帷幕走出去。 没有她的监督,众人也已经自觉地开工了。 昨日的那个士兵来向她报告:“殿下,东西两面的路已经清理干净了,其他人会在今早赶过来帮忙,今日之内应该就能清完这边的雪竣工。” “嗯。” 一开口,泱肆才觉察到自己的嗓音变得很沙哑,鼻音也很重,喉咙里像被塞了一把细沙,吞咽都十分难受。 士兵听出她应当是染了风寒,连忙道:“殿下还是进去歇着吧,剩下的大家很快就能完成了。” “好。” 泱肆点点头,她现在也确实也干不了什么。 自己去拿了柴火回到帐篷点燃,往火坑上放一个金属水壶烧水,她裹着被子坐在火堆旁,望着那一簇簇的火苗出神。 水烧开后,她拿了只碗倒出来,捧在手心里暖手,细细吹着喝下去。 “靖安。” 萧暮在帘外唤她。 泱肆懒得动,扯着嗓子喊:“进来说。” 喊完嗓子更痛了,喝下一口热水才好了点。 萧暮走进来,到她旁边,眼神往她身上的被子瞟了一眼。 “得了风寒?” “嗯。” 他皱了下眉头:“我派个人送你回宫去。” 这里并没有随行御医,也没有可以服用的药材。 泱肆盯着火,双眼无神:“不用。” 萧暮的声音稍显不悦:“怎么两三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固执?” 但下方的人没再说一个字,萧暮静了静,只好走出去。 第40章 他是遗落凡尘的星 泱肆一直坐在火堆旁,渐渐觉得头有些晕沉,就裹着衾被回了榻上躺下。 而后便慢慢睡着了。 模糊间听见似乎有人在外头唤她,可是她却没有力气睁开眼,陷入了沉睡。 潜意识里又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睡下去,于是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强撑着睁开眼。 “殿下,您醒了?” 她循声望过去,还是刚刚那个士兵,他把帕子用凉水打湿,放在泱肆额头上。 “您发高热了,是侯爷叫在下来的。”他解释道:“您还是先回宫里去吧,这里又没个丫鬟伺候您,我们大家都是些大老粗,怕照顾不好殿下。” 泱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却是问道:“其他人都来了吗?” 士兵转回去倒了碗热水过来,“来了,侯爷已经带着他们继续铲雪去了。” 这里除了殿下,就剩萧暮是个高地位的人,因此便交给了他。 泱肆放了心,撑起上半身喝了两口热水,嗓音喑哑:“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立在一旁,“在下名为苏木,去年有幸跟随殿下打过仗。” “苏木?”泱肆重复一遍,“药材名?” 苏木,药性平,味甘、咸。归心、肝、脾经。 “正是。” 名为苏木的士兵点点头,又谈及方才的事:“殿下可要回宫?在下去安排马车。” “不用,”泱肆摇头,“你先退下吧。” 她并非身娇体弱,只是生性真的很畏寒,这么些年什么大病大伤她都能眼不带眨、哼都不哼一声地坚持下去,唯独一个小小的风寒,她是真的没法子。 她的身体对寒冷的反应程度偏高,最严重时,儿时一场高热就差点送了命。 于是便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从那以后未央宫冬日的炭火供应永不间断,衾被是珍贵的天鹅绒,衣物也是最好的御寒绸缎。 泱肆在帐篷里坐不住,喝了几碗热水觉得好些了,才裹着大衣出去。 有了东西两面四百名士兵的加入,开路的进程突飞猛进,一群人呼天喝地干劲十足地在下晚时清理完了剩下的路。 泱肆始终在一旁守着,偶尔上前去查看。 按理来说最后一天,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里也是多余,传到京城去也不会有多好听。 但她毕竟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这于她而言是一种坚守。 与所有士兵们共进退,早就成了她的习惯。 坐上回宫的马车时,泱肆已经绷不住头晕乏力,又靠着车壁昏睡过去。 萧暮骑马跟在后头,一同进宫去。 马车在宫外停下来,却迟迟不见公主殿下出来。 萧暮心道不好,翻身下马,掀开车帷去看,她果然斜斜地靠在车壁,秀眉紧蹙,满脸通红,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拍了拍她的肩,“醒醒,可需传步辇?” 泱肆迷迷蒙蒙睁开眼,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道:“不用,你先去面圣,让宫女送我回去。” 回到未央宫,一沾上床泱肆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后做了一场又一场噩梦。 只是这次的梦不再似前两次那么清晰真实,都是些凌乱而破碎的片段: 坤宁宫里母后再无声息的脸、樱花树下永远沉睡的皇兄、林淑妃最后恶毒的咒骂、手执长剑与她对峙的魏嘉煜、战场上倒在自己面前的众多士兵……还有,被阿烈一剑毙命的自己。 无数个前世的画面齐齐砸进她的脑海里,令她头痛欲裂。 最后,当一切都归于寂静,在那道天光的尽头,泱肆看见了那个总是孑然一身的人。 他与她那么多苦痛的、浓重得化不开的黑雾般的回忆不同,他是明亮而澄澈的,是天上瀚海里遗tຊ落在凡尘的一颗星,带着孤寂又强大的力量,仍是遥远得触不可及。 他看着她,平静的脸上是数不尽的沉痛,她拼命想要靠近,却只是徒劳无功。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被那天光吞没,再无踪迹。 她听见了他消失在天光中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像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泱泱。 …… 重生没多久,就因为风寒晕倒了数次,泱肆自己都在心里唾弃自己。 落染始终守在床榻旁,忧心忡忡,提心吊胆。 夜里醒过来,泱肆喝了药膳,赶她回房休息。 落染不肯走,揪心地望着她,说怕她又出什么岔子。 泱肆凝眉,正声道:“你现在是不是胆子大了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况且你守着本宫有何用?你又不会医术。” 把落染撵回去睡觉,泱肆拖着沉重的身子从榻上下来,走到妆镜台前,打开一只锦盒,拿出安静躺在里面的钗子,在手里一遍一遍细细打量。 那日在清平坊,她虽喝了很多酒,但也不至于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老头子对江衎辞说的那几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泱肆穿戴整齐,强忍着不适避开所有人往侧门出宫。 夜晚中传来轻微的动静,随后出现一道人影,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殿下。” “沐佑?” 泱肆听出他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靖安殿下身边有一支侍卫队,十二个人,人数不多,但每个都是精英,身手了得,是侍卫长阿烈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