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怕的是你才对。”沈幼薇冷冷瞧他一眼,“若你当真是亡命天涯之徒,我会立刻报官。”
“这样无情?你早前救我的时候对我说,要我好好活下去。若我当真是个土匪,你将我报官,我必定性命不保。难道你救我就是让我去送死的吗?” “我救你,是因为性命自然是第一宝贵之物。人世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可若你当真是那十恶不赦的土匪头子,留你在世也是祸害,又岂能为了保全你一人性命而伤众多性命,岂不荒谬?” 她小小年纪,是非倒是分得很清楚。姬越嘴角微勾,握着她的手腕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做什么?”沈幼薇挣扎。 “不是说我是土匪头子吗?走,带你去我的土匪,窝瞧瞧我的弟兄们。” 西市,鱼龙混杂之地。 幽州自古有“东贵西贱”之说,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富商皆在城东置产,南北多是平民居住,而西市便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许多逃犯、奴隶、市井之流鱼龙混居于此,常有触犯刑律之事发生。 此处非法之事盛行,虽隶属幽州城,却是多年旧患。这么多年,官吏换了一任又一任,无人能解决西市之弊。 故而,沈幼薇刚到西市,便有二三十个地痞流氓之流,怀揣不善眼光打量着她。可却因为有姬越在她身边,那些人只敢远观,不敢近身。 姬越带着她绕过一条条巷子,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大院门口,伸手推开那厚重且爬满青苔的大门,一股汗臭味便从里头涌出,熏得沈幼薇不禁皱了皱眉。 里头的人却很高兴,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恩公来了。” 紧接着,接连十几个人涌到门口,个个喜不自胜,瞧着姬越与沈幼微作揖,脸上万分恭敬:“恩公今日怎的来了?这个月的补给,降雨公子已经都送过来了。” “不妨事,我来瞧瞧你们。”姬越轻轻笑着,朝里头走去。沈幼薇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悄悄拿眼睛打量四周。 这院子极为宽阔,中间地方极大,全被人扎了棚子。令沈幼薇惊讶的是,这院子中间竟有一口大锅,里头咕嘟咕嘟煮着一锅面疙瘩汤。边上一个中年老头,拿着饭勺给汉子们打汤。 大家伙席地而坐,捧着碗囫囵几口便将一碗面疙瘩汤下肚。 四周不停传来吸溜吸溜的吃饭声,还有吧唧嘴的声音。为首的那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恩公别见怪,我们这都是些粗人,吃饭都这个动静。”一面尴尬地笑笑,一面回头踹了那声音最大的一个,小声道:“动静小点儿,恩公还在呢。” 姬越也不见怪,“不妨事。今日兄弟们出门可揽到活了吗?” 一说到这,为首的那张汗牛便面露喜色,有些高兴地说:“张家小子和王五被选中到乔家堡去给一户人家修祖庙,一日包吃包住,还能给二百文工钱。还有小三子,他在城门楼子给人扛活也挣了五百钱。只不过……”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点儿钱还不够咱们这里一日的开销。” “不妨事,横竖我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先住着,等找到活了慢慢再安置。” 张汗牛闻言更是千恩万谢,一个劲儿地说什么恩公大恩大德,他们做牛做马也报不完之类的。 沈幼薇跟在后头看着这一幕,心中好奇起眼前这个男人和这件宅子里的人的关系来。 他们瞧着并非主仆,更不是亲人,可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姬越在供养他们。既然无亲无故,缘何又养着这么一大帮子人? 而且还并非需要他们做些什么,倒像是只给他们提供一些住处和必要的吃食,还时常鼓励他们自己出去揽工,这倒是奇了。 她刚才仔细打量过了,这一间院子里差不多养了二十来个人。虽然富贵人家光是下人奴仆便不止这个数,可商人自古重利,白白养着这许多人,图的是什么? 张汗牛引着他们来到一处空房间坐,说是专门给恩公留出来的雅间。 可说是雅间,沈幼薇进去便被一股子发霉和臭脚丫子味给击倒了。她嫌弃地在鼻前扇了两下,捂住鼻子,胃里一阵翻涌,犯着恶心,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姬越见状轻笑,递给他一方干净帕子,上头还绣着一方青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沈幼微一愣,接过那帕子捂在鼻前。 “你多包涵。男人们聚集的地方总是免不了有些气味。” 沈幼薇忍不住在心底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哪里是有些气味啊,简直是臭气熏天好吗? 这宅子的内务也太差了,别说是她看不过去,便是青鸾那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八弟,都比他们干净得多。不说别的,脚总要天天洗的吧。 “这一股臭脚丫子味,差点没给我放倒。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们同你是什么关系啊?”沈幼薇看向他。 姬越在木桌前坐下,动作缓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却并不喝,只放在掌心轻轻转着,若有所思道: “这些人原是梁国遗民。因为守城的将领宁死不降,破城时,夏将下令屠城。这些百姓为了活命悄悄逃了出来。梁国国破后,他们在大夏朝没有身份,便只能蜗居在西市,藏头露尾地过活。他们便是你口中说的那些逃犯流民。” 沈幼薇微怔。 梁国本在洛水以东,渤海之西,背水环山,风景秀丽。十八年前被大夏所灭,三年后,世代与两国交好的燕国,也同样覆灭,被大夏统一。 那些人居然是前梁遗民。 沈幼薇透过纸糊的窗户,望向外界那些年过中旬的汉子摔跤、比武、划拳、饮酒的画面,姬越的嗓音淡淡响起。 “山贼强盗若是杀人放火,自然该杀。可不是所有土匪都十恶不赦。他们中还有些人,本是平民百姓,却因苛捐杂税过重,家计无以维持,卖房卖地,最后不得已流亡出来。大夏刑法严苛,他们若被抓住就是个死,只能在幽州这混乱之地藏身,与家人再不得见面。” “他们虽有罪,可却罪不至死。他们藏头露尾,也不过是想活下去。我记得初次见你的时候,你便说,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比活下去更重要。如今你倒说说看,若是你,死和逃,你选什么?” 沈幼薇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