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的方向与祁鹤安一行人相反,是通往上京的方向的南门,祁鹤安要去的则是距离东门不远的北门。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临战前,再身经百战的将领与士兵也不由心思沉重。 祁鹤安骑着马,面沉如水。 尽快回北境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旦战起,朝廷必然会发诏令给各军队命他们入京勤王。 他作为北境统帅,必须坐镇军中指挥。 但实则他很清楚,北境离上京太远,大军再急行也并不可能像他们单骑一样日夜兼程。 越城沦陷得那么快,漳城又能支撑多久? 等诏令到达北境,再等北境大军赶到,上京还在不在? 但这对于祁鹤安来说,却并非坏事,反而更像是是上天赐给他的绝妙机会。 东境军若能攻破上京,那么他的杀父之仇也算借人之手报了。 待北境大军赶到,再借着勤王的名头平定叛乱,到时谁当皇帝甚至都是他说了算。 这是个不小的诱惑。 祁鹤安脑中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一闪而过,是萧令宜的眼睛。 叛军一旦入京,她毋庸置疑会死。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不,或许是很长久的迟疑。 但那迟疑最终依旧被他硬生生打散。 他已经给了萧令宜很多时间,很多机会了,为了她甚至连杀父之仇都能暂时放下。 可她答应他的真相却遥遥无期。 或许从始至终都根本没有什么真相,只不过是她为了拖住他的一个谎言罢了。 他很爱她,事到如今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但他的爱绝不是毫无底线的。 若是为了儿女私情,便将杀父之仇抛诸脑后,那他何配为人? “自私一回吧,待一切结束,我去殉她就是了。”祁鹤安低声道。 “侯爷,你说什么?”一旁宿辰扭头问道。 祁鹤安抬眸,“没什么。” “这街上人越来越多了……”宿辰又抱怨道。 的确,宽阔的街道已被人群占满,偶有几辆马车与马匹夹杂其中,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他们逆着行人驾马,速度与走路无异。 祁鹤安当机立断吩咐,“下马。” 他一松马绳,正要从马上下来时,斜里却突然跌下来一个人影。 祁鹤安心头一跳,连忙勒紧缰绳,马儿打着响鼻堪堪停在原地。 祁鹤安翻身下马,见马前倒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嚎啕大哭,大约是被吓到了。 他上前一步将人扶起,还未说什么下一秒便被人抄手夺去。 “死丫头,乱跑什么!” 第185章 家国大事前,没有私情 那声音凶厉无比,顿时让女孩哭声更大。 祁鹤安皱眉看去,是一个布衣打扮的青年男子,正一手抱着个两三岁的男童,另一只手拽着女孩。 许是女孩的哭声让他心烦,他厉声喝道,“眼瞅着要打仗了,老子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已算是善良,你再给老子哭个没完,信不信老子把你卖了!” 话音一落,小女孩便被另一个畏缩的妇人抱住,“相公,你别生气,招弟以后一定听话!” 小女孩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哭声渐歇,只是不住地抽噎着。 男子又骂了声,“两个赔钱货。”才罢休,骂骂咧咧地朝前走。 妇人连忙带着小女孩怯怯跟上男子,一家人朝与祁鹤安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祁鹤安立在原地,沉默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爷,怎么站着不动了?” 宿辰边催促边腹诽,这两日侯爷总是走神,也不知怎么回事。 祁鹤安回过神,跟众人一起逆着人流艰难朝北城门去。 在商朝,一向只视儿子孙子为传宗接代之人。 高门大户尚可,不是养不起几个女儿孙女,便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供着,日后也能嫁得高门为家族添光添彩。 但若是穷苦人家,则境况不同。 若是生了女儿是要唉声叹息的,拧着眉头,缺衣少食地养到十三四岁便迫不及待地将之嫁出去,换些礼钱补贴家用。 但无论如何,也算是能好好活着长大。 只是若是在战乱时期,那便又另当别论了。 战乱会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农田无人耕种,银钱贬值。 在那种情况下,穷苦人家易子而食都不算罕见的事,儿子要传宗接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弃。 女儿则不同,不论是卖掉换些食物,还是与人易子而食,似乎都已经注定了一生悲剧。 刚刚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大约不久后便tຊ会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还有许许多多与她命运一样的孩子们。 不知为何,祁鹤安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还在上京整日游街打马时,曾闯了祸被回京述职的父亲抓回去。 又因他背不出祁家的家训,被关在祠堂里罚跪。 那时父亲面色铁青地骂他,“‘家国大事前,没有私情,百姓安危重于一切’这句话不但是家训,更是每个士兵都要刻入骨子里的!你个不孝子,区区十几个字你都记不住,以后还怎么指望你继承我的衣钵执掌大军,守护一方安危?” 彼时他少不更事,对这种宣言不屑一顾,气得父亲旧伤发作。 后来父亲回了北境,逢年过节回京时也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再后来他懂事了些,还未来得及与父亲道歉,父亲便被人毒害长眠于北境。 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他从没时间回想那些过往。 可时至今日,祁鹤安突然很想回到过去。 去问一问父亲:这私情,可包括杀父之仇? 若是此刻站在这儿的人是父亲,他又会如何选择? 祁鹤安机械般地拨开人群逆流而行,视线盯着前方,脑海中却在天人交战。 不知走了多远,祁鹤安忽然停住脚步。 这次还未等宿辰疑惑发问,便听祁鹤安沉声道,“我们不回北境了。” 宿辰:“……?” 祁鹤安说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迟疑,但转瞬眼神便已坚定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顺着人流行走速度一下子快起来。 宿辰等人无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走了几步,祁鹤安拽住一个看起来衣着不错的人,问道,“这位兄台,可知道漳城太守府往哪儿走?” 那人一愣后,真的给祁鹤安指了路。 “多谢。”祁鹤安朝他一抱拳,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离开。 那人还在身后好心劝道,“兄弟,这个时候还去什么太守府,逃命要紧啊!” 祁鹤安没有回头,“总要有人站出来的。” 那人怔然片刻,摇摇头继续行他的路去了。 宿辰好不容易赶上祁鹤安,气喘吁吁道,“侯爷,您去太守府干什么啊?!” 该不会是嫌弃走得太慢了,去威逼太守派兵护送他们出城吧? 祁鹤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沉声答道,“我要留下来帮他们守城,你们跟我来,若有不愿的,稍后我会派人送你们出城。” 宿辰一愣,却见祁鹤安已经又转身快速前行了。 他扭头与其他四个护卫对视一眼,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晰。 他们一齐追上祁鹤安的步伐,异口同声道,“我们跟着您!” 留下,就意味着陷入死战的境地。 他们毫不犹豫地追随而来,让祁鹤安此刻更明白父亲那句,刻在每个士兵骨子中的含义。 祁鹤安重重地拍了拍宿辰的肩,又环视了其余四人一眼,眼神中有欣慰,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去往太守府的路很快脱离了主街,一下子空旷起来。 祁鹤安一行人上马扬鞭奔腾,两刻钟后便到了太守府门口。 这里守卫依旧森严,且不时有身着盔甲的士兵疾步进出,一看便知城外情形紧迫程度。 祁鹤安利落勒绳下马,但刚上前一步,然后被手持长枪的护卫拦住。 “大胆,何人敢惊扰太守!” 那泛着寒光的枪尖几乎要戳到祁鹤安胸口。 不怪他们疾言厉色,祁鹤安一行人都身着布衣,在这种大军压境的关口,很容易被误认为百姓动乱。 祁鹤安没与他们计较,而是干脆利落地从胸口掏出一物举到护卫面前。 “本侯乃北境军统帅明宣侯,要见你们太守,立刻。” 泛着莹润光芒的玉质令牌上俨然刻着一个祁字。 护卫们一惊,但却仍旧不敢轻信。 祁鹤安见状,直接将玉令抛给其中一个护卫,“若不信,大可带着令牌去通报你们太守,他必定认得出。” 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玉令快速进了太守府。 祁鹤安也不急,退后一步,负手立在太守府前。 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泛着寒意,似要将一切宵小斩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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