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阅整整睡了十日。
这十日里,快活城风云变幻。据说是此事惹怒了远在天边的大总统,从前颇受庇佑的那个快活城大人物一时失势,罗列则因平息有功顺手接管了这块年久失整的中间区,一时间风头无两,已然是云城事实上的掌权者。 玄霜斋门外车马流水一般,各怀心思地纷纷到访,只是大名鼎鼎的幽明室室主始终没有露面,所有的场面活全部由圆滑世故的陈添接下。罗厉不是不敬佩罗列,但此事还有那样多的疑团,他无法像他那位兄长一样冷酷无情不受影响。 黄英检查后告诉他,江阅的身体未受任何损伤,一直这么睡着,或许是当时发生了什么后她的大脑产生的一种保护机制。 罗厉就等着。 直到第十天。 快到午饭时间的时候,江阅迷迷瞪瞪醒来,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她稍稍有些茫然,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和茶香,她再一转头,罗厉正靠着窗垂首在看什么。江阅沉默了片刻,轻声唤道:“罗厉。” 罗厉闻声转头,见江阅睁着眼睛眨巴眨巴,他一笑,烟灰便簌簌落在地上。 江阅由不得眼眶一热,嘴里却仍旧一如既往地不饶人:“我是病人诶,你怎么还吸烟?” “我只不过今天才吸了一根,怎么就叫你看到?”罗厉无奈掐了烟,走过去,拉开床边的软椅坐下,又用手去触了触江阅的额头,说:“倒是正常了,看来很快可以干活了。” “喂!”江阅抗议。 罗厉这才正色了些,将江阅往起来扶了扶,又递给她一杯水,说:“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 江阅捧着水杯喝了一口,轻声道:“那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我回来了,说明你们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陶文渊不见了。”罗厉看着江阅,又移开视线,自言自语似的道:“我猜你遇到了一些事情,如果你想说,大概会很有帮助,但是如果你不愿意,那没关系,反正……” 罗厉沉默了片刻,又说:“从某种意义上,确实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在罗厉简略地将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情讲完后,江阅像是有些心思似的叹了口气,说:“我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他们叫她主人。” 那天,江阅被那几个老妇人强行带走,像是检查牲口一般,从头到脚都细细被查看一遍,她几乎要气晕过去,只是自己实在挣脱不开,只能心中暗骂了千万遍。然后她被关在一个小房子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她看到外面隐约亮起几支蜡烛,接着是几声极轻的谈话声,然后门嘭地被打开,她被拖出去放在了一个台子上。 那台子下方铺着一块巨大的黄布,上面写着奇奇怪怪的符号,黄布的四角皆点着高达一米的蜡烛,再一扭头,她几乎叫出声来——一个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女孩与她并排而卧,只见那女孩与她年龄相仿,盯着她的眼中却透出贪婪和狰狞,叫她心惊肉跳。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甚至开始怨恨你,怨恨陈添,怨恨云城的一切,我分明好好地生活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这儿,我想我的家人,我想我的家乡。”江阅说着语气有些激动,眼底也洇出了些湿意,罗厉沉默着去握她的手,她瑟缩了一下,又继续说起来:“我知道他们是想让那个女孩在我的身体里活下去,大概过了一刻钟,那个女人蒙着面纱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在她的示意下,有人刺破了我的手取了血,过了会儿,又有人强行掰开我的嘴,给我喂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像是草木的汁液,苦苦的,还有一丝甜腥味。” 江阅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黄英说,反魂树的还魂之法,需有人血做引才可见效。”罗厉温声道,“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 江阅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内心有个什么在大喊,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奇怪得很,那声音不像是我自己,但她是谁,我也不知道。身体非常难受,像是谁要吸干我的骨髓一般,我拼命挣扎,拼命抗拒,我从来没听过自己那样的尖叫过……再然后,我听到了女孩的尖叫。” “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死了。”江阅抽回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原因。” 罗厉沉沉地看着她,站起来用手臂揽住了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他能感受到江阅的恐慌和无助:“反魂树为作善而生,牟利者因邪念而毁,这不是你的错。” 江阅摇摇头,又说:“那一瞬,我像个怪物,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我。” 罗厉拍拍她的脊背劝慰道:“都过去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所以——”江阅突然口气一变,握住罗厉的手腕往外一折,轻哼道:“你就要来吃我豆腐吗?” 罗厉往后一躲面目扭曲地甩着腕部痛心疾首:“江阅,你没有心吗!” “老板,我好饿,给点饭吃嘛。”江阅装模作样地捧着肚子有气无力,“不然,谁来帮你干活呢?” “饿死你算了!”罗厉骂骂咧咧往厨房走。 江阅的笑容在罗厉出去瞬间消失不见,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门口出现,却是陈添。陈添并没理会她惊异的表情,而是直接了当地问:“后来呢?” “你怎么知道?”江阅说完又叹口气,对他笑一笑,“你当然知道,不然你不会从一开始就叫我留在罗厉这里。” 陈添微微一笑,说:“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确定,只是有一种同类的熟悉感,后来知道你能听妖心,我便又确定了些。但我并不知道你深藏的妖力竟如此厉害,厉害到可以对抗惊精香,厉害到连罗厉也察觉不到。” “你不要告诉他。”江阅摸了摸自己的手掌,表情有些复杂,“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场人界和妖界的大战,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好像有谁告诉我,我就是因为那场大战才会出现在这里……我会不会是个扫把星,专门带灾?” “谁知道呢?”陈添耸耸肩,“反正和罗厉沾上关系,都没好下场。” “那确实,在我这里,装病和偷懒都没好下场。” 陈添和江阅同时僵住,一回头,罗厉正幽幽地看着他们。 “啊?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怎么偷听人讲话,万一我跟江大美女表白怎么办?” “滚!” “她美吗?” “滚啊!” —————— 一个月后,有一封信送到罗府大帅案前,里面只有四个字:皆安。许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