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弱还是救了他一命。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一会儿是沈知弱求他救她。 可那时他恨极了她,不愿让她如意,故意选了沈明婉。 怎料这一错,便是一生。 等到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里水汽氤氲。 他朝着里面走去。 朦胧的薄帐,笼着一处温泉。 温泉里坐着一个人,她肤色透白。 背后,却是密密麻麻的伤疤,暗沉可怖,交错纵横。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那人是谁。 “知弱。”他声音微微发抖。 “看清了吗?” 他这样长久待在药王谷,迟早会传出风声,到时候,连谢书安最后的心血都保不住。 萧瑾满眼愧色,“我听犬戎皇宫里的宫人说过。” “知弱,后来我也找过你,只是犬戎行迹不定。” “我再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沈知弱淡淡拢起衣袍,从水中走出来。 她披头散发,氤氲的雾起,映得她好似画里的谪仙,说出口的话,却冰凉如水。 “萧瑾,早在你选择旁人的那一刻,西周小公主早就死了。” “收手吧。” 萧瑾不肯相信,想碰她,却又怕太过冒犯,眼底写满痛苦。 “你没死,你就是沈知弱,沈知弱又怎么可能不爱我呢?” “你还救了我两次,你只是放不下过去。” 沈知弱脸色平静,“不是我要医治你。” “是书安,他怕他死后,没有人能庇护我。所以选择救你。我是怕,再添战乱,百姓困苦,所以救你,你不是为自己而活。” “现在我说得够清楚吗? 萧瑾闭了闭眼,眼泪顺着他眼角滚落。“我知道,从你要让我带你回汴州的那一刻,一直都在算计我。” 沈知弱大方承认,“是,皇伯父改立江山,他忌惮你,只有你才能让我活。” 萧瑾痛苦的浑身都在发抖,“是,所以我故意说,让你做府上的奴隶,让他知道你没有威胁。 还是没用。” “就连你设计自己死于大殿也是为了让我为你报仇。” 她眼神冷静到可怕。 “我是公主,我不会用我的死,来让你后悔。也不指望你为我报仇。” “只有我死,此局可破。”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活下去。也没想过爱我。” 她满眼冷漠,“你怎么配?” 转瞬间,萧瑾早已泪流满面,“沈知弱,你真的残忍。” “我爱你是,不爱你也是。我是西周公主,从国破那一刻开始,我活着只为复仇。” “我不杀你,是料定自己会死。” 萧瑾恍惚觉得身后的伤痕,又隐隐作疼起来,忍不住往后踉跄一步。 不是不想杀,只是料定自己会死。 怕天下又重新陷入战乱。 才会留他一命。 她毫不留情,“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只会让人厌烦。” 说完沈知弱挥袖离开。 从那之后。 萧瑾安静养伤。 两人即使在一个院子里,也不会见面。 将养了三月有余。 离别那天。 萧瑾站在院子里。 那时春风已至。 暖风掀起他的衣角,很像多年前,他站在早学门口,等她下学。 那时,心底都是期盼,怎么等,无论多久,她都会出现的。 现在微风拂面,只剩悲凉,和回不到过去的煎熬。 “陛下,时间不早了。” 明远温声提醒。 他站了很久。 一直站到暮色遮盖,沈知弱还是没有出现。 萧瑾提起沉重的腿,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室内,春桃正在跟沈知弱下棋。 听见室外的动静,忍不住去看沈知弱。 “人已经走了。” 她脸上没有表情,举着棋子的手却微微发颤。 春桃别扭开口,“主上,也不是一定要你留在药王谷。” 沈知弱淡淡一笑,“世间最是繁华迷人眼,我前半生,也算是荣华尽享。” “他不过是什么都有了,心上孤独罢了。” “也可以说,我实在是被汴州的繁华,伤怕了。不敢回了。” 她笑,“还能有你怕的?” “看在你愿意守着主上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你吧。” 沈知弱何尝不知道,春桃念旧。 她哪是喜欢她,她是喜欢谢书安, 他至死守护的人。 她也要守护。 仿佛守着她,便是守着谢书安,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相守。 “你很喜欢谢书安吧?” 春桃大大咧咧的人,脸突然红了,整个人都别扭起来。 “他是很好的人。” “西周国破之时,我被父亲,三十文钱卖给犬戎。是主上路过,四十文钱买下了我。” 她苦笑一声,“要不然,我早就跟那三万军女支一样,死在了犬戎。” “他不嫌弃我出身卑贱。” 良久,她轻轻叹息道,“尘泥怎能妄想天上月。” 沈知弱笑了笑,“他不过是被困住的可怜人而已。” “春桃,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好,你该为自己而活。” 春桃眼中只有迷茫。 第一十四章 新帝正式登基那一日。 改年号为,瑾和。 瑾和三年,帝大婚。 瑾和四年,皇后身死。 瑾和六年,春桃找到了归宿,嫁出药王谷。 瑾和八年,沈知弱收拾谢书安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留下了一封书信。 信纸泛黄。轻得像一片落叶。 她展开,是谢书安留给她的书信。 “知弱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之后,我已然身故。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以身换血的秘术,只能维持十年。我用余下的时间,换了你十年寿命,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望安康。” 药童就站在树下。 那一瞬间,她好像横亘岁月,看到了谢书安坐在树下,朝她温和一笑。 算一算,她好像又只剩下两年的寿命了。 沈知弱苦笑,并不在意,还是跟往常一样,磨药制药,出门问诊。 那几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她在问诊回程途中捡了两个孩子,还有一只受欺负的白猫。 那两年时间,她就像怕时间不够用一般,拼命教养两个孩子。 想让他们继承药王谷。 大一点的习武,小一点的从小时候,便开始教他辨药。 两年后。 沈知弱书信召回春桃。 又是一岁除夕。 沈知弱莫名有些怕冷。 南川四季如春,她还是裹了厚厚的毯子。 坐在檐下,看沈知书习武。 她是个女孩子,混在乞丐堆里,力大无比。 春桃推门而入,匆匆走到她面前。 “姑娘!” 几年时光,春桃脸上也长了些许皱纹。 她惊诧的看向沈知弱,“姑娘你的头发。” 不知从何时开始,沈知弱已然满头银发。 春桃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悲伤。 沈知弱波澜不惊,淡淡给她倒了一杯茶,“他没有同你说吗?” “不曾说过。” 大抵是怕她提早知道伤心吧。 “让你过来,是希望你能继续传授,知渊的药学。让书安后继有人。” “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过自私。” 春桃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会。我早已和离,孩子也不跟我,早已没有归处。” “回家很好。” 沈知弱看着蹲在她面前的春桃,温和笑了笑。 “好。”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除夕那日,跪在她面前拜年。 说要保佑她长命百岁。 都很漂亮。 那句要离开的话,沈知弱怎么说不出口。 回望过去二十多年的峥嵘。 再看十年间的平稳。 命运总喜欢给人一个甜枣,又给她一巴掌。 她总是畏冷,冬日里,房里的炭火,烘的足,房里寻常人进去脸都发烫。 这样怕冷的人,熬过了冬日,却在三月初,春意最暖的时候,彻底病倒了。 春桃问她,“需不需要书信通知汴州。” 她躺在塌上,薄唇干裂,一如十年前的谢书安,“不用了。” “就葬在药田上,也不必多费心思。” 春桃眼底含泪,“知道。” 她浑浑噩噩撑了三日。 最后坐在廊檐下,春日的阳光正暖,蝴蝶纷飞,落在她身上。 她安静的睡着了。 辗转坎坷的安乐公主,颠沛半生,最终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山谷中。 第一十五章 那三年,萧瑾外出出征,将西周收复。 统一大周。 三年后,他被逼立后时,想见沈知弱。 可南方正干旱,灾民生乱,需要平定。 皇后的世族割据,是心头大患。 一年后,他好容易解决了皇后,灭掉世家大族,彻底没了心腹之患。 边境新的部落卷土重来,侵犯大周。 这一仗便打了三年。 等到打完仗他才发现,内陆财政一团乱麻,民不聊生。 他又着手治理。 等到治理的井井有条的时候,又是三年时光。 其实萧瑾心底也在逃避。 但这一别便是十年,他想,她总该没那么恨他了 于是他第一次不顾明远的劝阻,执意去南川。 连夜策马而去。 他从前来往两地,也曾远远看过药王谷,那时没到夜深,只有星星灯火。 他半月后赶到,却见药谷灯火通明。 萧瑾翻身下马,推开药王谷的大门,却见里面满目白绫。 明远还要拦他,却被男人狠狠推开。 “何人身故?” 萧瑾闯进正堂,见两个小娃娃身着缟素跪在地上。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药王谷已经被人霸占。 他心底存着这样的侥幸。 直到抬头看到,棺椁前的牌位,刻着他铭心刻骨的三个字,他整个人控制不住踉跄了一下。 “你说,这里面是谁?” 尽管萧瑾已经极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