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礼从器材室出来的时候, 眸底异常透亮,黑发凌乱,领带有一半从外套里掉了出来, 原本服帖的正装也起了很多褶皱。还好走廊无人,他将衣领整好, 领带放回去, 再捋了捋头发,收拾妥当才去找刘肖茹。
没想一转过身, 他迎面碰上了梁芸。她提着裙摆,空茫地站在楼梯口, 眼眶有些湿润。 “我不是很喜欢她, 劝你别再和她来往。” 不久前伴随气息落在耳畔的话再次响起,他当时应下了。 周斯礼朝梁芸礼貌性点了下头,示意过后,走下楼梯。 “周斯礼, 你喜欢许嘉, 是吗?” 她眼圈倏然一红, 眼里蓄满泪水,语带哭腔, 积攒一天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你, 你偏偏选了她?!” 周斯礼停下脚步, 眉头微皱道:“梁芸, 这和你无关。” “其他人是不是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梁芸转过身来, 不顾平日形象, 眼泪一颗颗不停滑落, “给我个理由,我再也不会对你有妄想, 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的事。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 周斯礼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还是说你觉得我是被迫的,非要一个理由才合理?抱歉,我心甘情愿,乐意至极。” 他走之后,梁芸再也忍不住,缓缓蹲下将脸埋进双臂里。 - 运动会的报名表填完名字后,被张贴在班级的公示栏上。周斯礼踏进门口,就见到有人围着公示栏。原本只是路过,却无意听见有人提起,“真的假的?许嘉是百米接力赛最后一棒?” 围着的同学被拨开,他们转过头来,见是周斯礼走上前。他快速地扫了一眼,脸色渐沉,将陈涛叫了过来。 周斯礼拿来陈涛手中的笔,抬手直接把许嘉的名字划掉,“她不参加,换个人。” “等等,你就这么把名字划掉了?”陈涛愣了一下,敛神,“主要是我们还差一个项目才达到体育组的要求,接力赛只差一个人,其他女生都有时间冲突,只有许嘉满足。” “还有没有别的项目?” “让她跑一百米也没什么吧,不强求拿奖,凑个人数嘛。” “还有没有别的项目?”他转过头来,眼眸漆黑,语气严肃且认真:“没问过她意见,让她跑一米都不行。” “好好好,”见班长坚持,陈涛翻开运动会手册,指尖从上滑到底,“还有个男子三千米和女子三千米的项目。” “帮我报个三千米吧。”周斯礼不假思索。 “你来真的?” 见他浮现出探究的神色,周斯礼轻咳了声,出言解释:“早就想挑战三千米了,去年忙得抽不开身,今年终于有机会了。” “好吧,”陈涛当真,没有将两人的关系往别处想,“听说三千米前三名还有不错的奖励,你是冲这个来的?那你今年报对了,听说今年第一名的奖品是一中奖牌系列。” 话毕,陈涛还翻到印有奖品图片那页。周斯礼看了一眼,是挂着九个不同设计奖牌的相框,如他所说漂亮精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上去是女生会喜欢的款式,摆在家里也挺好看的。 随后他向陈涛借了这本手册。 “许嘉,你知道接力赛那一栏有你的名字吗?” 许嘉淡淡嗯了声。 周斯礼见她神色毫无波澜,颇感意外,“那你要去跑吗?” “不去。” “我也知道你不会去的,刚刚让陈涛把你名字划掉了。”周斯礼拿出那张奖励图片,“你喜欢这个吗?还挺漂亮的,等我运动会跑完三千米拿到第一名就送给你。” 许嘉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破铜烂铁,谁要?” “……”周斯礼低下头去,默默将奖励图片塞进抽屉里,然后听见她说,“你不用掺和我的事,有人会替我去跑。” 他睫毛微微一颤,如临大敌,“谁替你去?” 许嘉唇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她会来找我的。” - 周斯礼要跑三千米的消息很快就在班上传了个遍。三千米长跑在所有运动项目中最费力,放任整个学校,很少人会参与这个,久而久之如同摆设。每年只有十几个学生参赛,可以说只要坚持到最后,拿个前六名不成问题。 盛若:“那这个女子一百米接力赛毙了?” “是啊,她不愿意跑,我们再强迫别人就不好了。”陈涛边整理桌面试卷,边出声问道,“我以前也和班长是一个班的,前两年都没见他跑三千米,今天怎么就参与了?” 知道其中原因的梁芸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宁愿跑三千米,都不愿意让许嘉跑一百米。 下课铃响起,教室很快就空了,陈荷语见梁芸还坐在位置上不动,心生奇怪,“芸芸,还不走吗?听说今天食堂上了新菜,我们晚点就没有了。” 她垂着眼睫,眼神呆滞,“小语,你先去吧,我还有件事没处理,等会再来找你。” “好,老位置等你。”陈荷语没有怀疑。 “嗯。” 不知过了多久,梁芸才站起身走出教室,有人正好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她稍抬眼帘,撞进一双淡漠深眸里。 梁芸叫住她,“许嘉,我想和你谈谈周斯礼的事。” 她恍若没听见。 “你的画本,”梁芸见她终于停下脚步,急忙补充道,“你的画本之所以不见,有我的原因。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你想要什么赔偿我都可以给你。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笑,“梁芸,我等你来找我很久了。” 教室外的天空风卷云舒,天边还残留飞机划过的浅淡痕迹。这是梁芸第一次来天台,她踏进这里一步,就不愿再往前,仿佛能来这里是她最大的极限。 冬日的风寒冽透骨,天台的风尤甚,梁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抱紧自己。 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她,梁芸精致的眉眼染了些怒气,眸底温热水泽流动。 昨日傍晚,她原本想找周斯礼谈论讲座的事,却不知不觉跟着他到了三楼。 门被刻意地留了个缝。 她站在门外,将其中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前一秒和自己在台上大方发言,爽朗清举的他现在站在废弃器材室里,弯着腰两手按在课桌两旁,任由她的动作。 看着她拨出领带,带着羞辱意味拍打他的脸,他笑着闭上眼却不闪躲;看着她如何轻声命令,让他摘下她的眼镜;看着他们鼻尖相抵,气息交融。 然后,趁着他失神之际,她撑着课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缓缓侧过脸朝站在门外的她看来,忽地勾了勾唇角,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辩不分明的意味。 “许嘉,在你心中,周斯礼是不是还没有一个画本重要?!”梁芸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崩溃。 许嘉冷眼看她,不置可否。 “如果……如果是这样,你既然对他没意思,为什么要霸占他,亏他这么喜欢你……” 或许每个人都在高中都有个无法取代的白月光,而周斯礼在她心中就是这个位置。她怎么能接受自己眼里清风霁月的心上人被这样对待? 泪水模糊了视线,梁芸艰难睁开眼,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信不信?”许嘉目光朝着她不冷不热地扫过来:“如果他在场,最先反驳的人不是我。” 梁芸神情一瞬黯淡下来,这的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掉眼泪,替周斯礼感到不值。 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讲画本的,现在弄得像为周斯礼哭丧,许嘉最终忍无可忍厌烦地出声提醒,“画本。” 只不过是一个画本,当时想着重新买一本就可以了事,却没想到许嘉能记到现在,梁芸现在清楚那个画本或许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她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安静许久,哽咽道,“我知道了……关于画本,这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和你赔罪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 “最近想要那个三千米金色奖牌,拜托你了。” “三千米?!” 梁芸愣怔,平时跑八百都费劲,让她跑三千米岂不是命都要折在跑道上,“能不能再商量一下,这个对我来说,很有难度……” “碰我画本之前,怎么不见你和我商量?” 言止于此,许嘉耐心耗光,推开天台的门,听见身后的人说: “如果我把这三千米跑完,你可不可以对他好一点?” “你很可笑。”许嘉唇边带上讥诮的笑意。 - 许嘉端着饭菜在最偏僻的位置坐下,某道灼热的视线实在令人忽视,她眉头一跳,抬眼看去,周斯礼立马低下了头,略有慌张地埋头塞了几口饭,紧接着还欲盖弥彰地偏过脸和旁边的人说话。就着头灯,她看见他泛红的耳根。 周斯礼很容易变色,许嘉对此深有感触,尽管她自认为什么也没做,他就站在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 也不知道他校服底下的皮肤会不会也和脸上的一样容易变粉,她边想,边往嘴里送了口菜。 多亏有梁芸的话提醒,这么一想,许嘉觉得这段时间他的变化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喜欢” 于她而言,这份感情如玻璃制成的利刃,脆弱易碎,却能在必要时给人致命一击。 吃完午饭,许嘉走在回教室的途中,刚踏上几个台阶,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周斯礼小跑过来,站立在台阶前。好不容易将许均昌程野支去小卖部,他看了看四周,随后抬起头,“许嘉,我有件事想一早上了。到底是谁替你跑?有我在,谁还能跑到第一名?” 许嘉移开目光。 “我是说真的,你信我一次好吗?”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星点阳光落在他清隽如初的眉眼,“你又不来看我打球,也不让我跑三千米。” “你想跑就跑,和我没关系。” 周斯礼闻言,慢慢地垂了下头,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而后,她捧着他的脸抬起,“周斯礼,别让我猜。” “……我,我希望你不要找别人。” 许嘉看着他半晌,忽地笑了。 她想。 周斯礼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