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厢房中摆满了冰缸, 冰凉凉的气息填满整个厢房,几丝月华透过窗纱而落,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烙印出窗户木格的形状, 静而无声, 透着淡淡的孤寂的气息。
而这种孤寂,庄世子妃早已习惯,自从她成婚以来,除了前几日李霆云还留宿在她房中以外, 后来他再也没来过,只给她留了满院子的妾和麻烦。 她现在走在外面, 旁的女眷瞧了,都在暗暗地笑话她,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尖酸话来。 这便罢了, 左右她以前当庶女的时候,也没少受旁人欺负,她不把这些当回事, 但是更让她难受的是今日。 她本以为那位孟姨娘死了,却不成想,这人又以另一个身份回来了,现在, 这位孟姨娘是公主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估计, 她也很难知道了,她是被困在侯府里的人,一辈子只能奢求到夫君的尊重, 那些府宅外面的事,她也管不到。 若是那位公主又和李霆云搅和到一起, 她也管不了,之前这人若是她手底下的妾,她还能安排安排,现在成了公主,她就只能忍了。 以前总以为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就好了,后来才知道,嫁了人,是另一种磨难的开始。 以前在娘家,她被压着起不来,现在在婆家,她也依旧起不来,只能落寞的躺在榻间,捂着心口,咽下那些委屈。 这一日间,世子妃都绷着一根线,从侯府到宫中,又折返而回,一整日都不曾用什么东西,她却并不饿,只觉得胃里泛着淡淡的酸意,有点想吐。 她想要去唤丫鬟叫大夫来,又没有半点力气再去做任何事,她浑身的精气都被耗干了,只能躺着独自熬着。 等到明日醒来了,就是新的一日。 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庄世子妃疲怠的翻过身,将这一切都压到心底下,正要沉沉入睡时,她突听外间门外有人在敲门。 是她的心腹丫鬟。 丫鬟敲门时动作急促,带着几分慌乱,隔着门便喊:“世子妃,不好了,生了大事了!” 庄世子妃半睡半醒间,被这丫鬟唤醒,抬眸就看见隔着一个门板,丫鬟的脑袋形状在外面晃来晃去,似是急得直跺脚,她心口都突突的跟着跳,爬起来时两眼发黑,喉咙发紧,硬是缓了两息,才出声道:“进来。” 外头的丫鬟便推门而入。 门板一开,急促的脚步声与炎炎的燥热气全都扑到她的面上,丫鬟手里拿着烛火,匆忙行进来,连见礼都来不及,端着蜡烛便行到床榻边儿上,与床榻上刚坐起来世子妃道:“世子妃,不好了,方才公主府那边来了信儿,说是世子爷喝多了,在公主府里撒酒疯,公主府那头来了人,叫百胜侯府的人过去将世子爷带走。” “那管家嬷嬷派来的人说,若是百胜侯府的人来的不及时,她便要去五城兵马司去寻人了!” 若是找了五城兵马司,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丫鬟说话的时候,手中的烛火上的光芒明明暗暗的闪烁着,将孟韶欢的眼前晃的发晕,孟韶欢突然便想吐。 她伏着榻低头干呕了两声,将心腹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世子妃这是怎的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庄世子妃闭着眼,低声回:“不必管这些,现下赶紧安排几个人,带着我去公主府门前叫世子爷回来。” 小丫鬟迟疑了一瞬,问道:“可要告知侯夫人?” 庄世子妃摇头,道:“不必了,你我去吧。” 婆母早就不管夫君的事儿了,反正婆母是做婆母的,看着自己儿子放纵,也不会真的怪儿子,只会怪儿媳...她也不好处处都拿这些事儿去找婆母,那样会惹来婆母厌烦,也显得她这个儿媳毫无能力,不如自己去了,还能在婆母哪里落了个顺从的姿态,在外面得来个好名声。 小丫鬟也低头应“是”,一路匆忙寻了些人来,带着庄世子妃在夜间急匆匆出了府。 此时外头的天色越发暗了,头顶上只有一轮圆月挂着,清辉的月光将云层照出泠泠的寒色,马车一路小心的行驶在街道间,穿过麒麟街,一路去往栖凤街,一路上为了不被人发现,甚至还避让开了金吾卫,绕路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内早已是一片混乱。 公主府的私兵其实不少,足有百余人,但是这百余人原先是忠于全贵的,全贵死了,他们临时拔出来的头领是个老油条,谁都不得罪,不肯下手去死抓百胜世子爷,而世子爷手里还扣了一个水兰,更是艰难。 双方对峙时,私兵匆忙将附近的丫鬟嬷嬷们赶走,一群人围着百胜侯府的世子爷。 奈何那位世子爷不避不让,迎着人群往里面走,他从头到尾就一句话。 “我要见孟韶欢。”他道。 李霆云何其聪明的人,从这群人的行径上便瞧出来了,公主府这群私兵都是软蛋,他手里的这个丫鬟命也颇贵,他拎着这条人命,就能在公主府里横行霸道。 这样僵持了大概片刻之后,眼瞧着李霆云越走越往内,管家嬷嬷急的直跺脚。 这百胜侯府的人还不到,都没个人能拦得住李霆云吗? 早知道她便先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去了! 但就在管家嬷嬷想要再出去找五城兵马司的时候,突然瞧见这廊檐下行出来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管家嬷嬷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公主竟是自己走出来了! “公主!”管家嬷嬷一时顾不上这四周的人,匆忙喊道:“您快些回去——” 这等危险之地,怎么能叫公主亲临呢!若是叫这百胜侯世子瞧见了,岂不是又要生出波澜! 但已经晚了。 那位站在庭中的百胜侯世子,已经缓缓抬起了眼眸来。 李霆云一抬起眼,正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孟韶欢的身影。 她那样美丽,那样洁白,像是月下的一枝梨花,与他记忆之中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 “韶韶——”李霆云忍不住向前一步,默念着她的名字。 头顶上的月亮静静悬着,清凌凌的光笼着整个府衙,在那一刻,李霆云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的嗡震声。 —— 与此同时,京中,裴府。 夜色之下,书房中。 缠枝花灯盈盈的亮着,飞鸟香炉张大嘴喙,自鸟喙中,一根细线盘旋上升,撞上檐柱后四散。 而裴琨玉正在看手中的名单,在裴琨玉的案前站着一个私兵,这私兵正在低着头与他汇报。 “启禀大人,属下未能找到全贵的证据。”说这话的私兵神色有些惶惶:“属下们搜遍了与全贵有关的所有人,但是,依旧找不到全贵手中的证据。” 裴琨玉手里的名单,就是这些人的名字。 烛火的映照下,这些人的名字被照的清晰可见,一排走下来,都是一些太监。 “继续找。”裴琨玉闭了闭眼,道:“一定有。” 只是他们没找到。 案前站着的私兵垂头点首,后又道:“启禀大人,今日宫中还生了一事,是皇后身边的裴氏老人那边传出来的——” 提到宫中的事儿,私兵的声量更小了一些,谨慎的说了桩事。 皇后当年嫁进宫,身边跟着的都是嘴很老实的人,能被裴氏老人传出来,这事儿便已经有些严重了。 “说是当今圣上亲弟弟、端亲王有个从江南带回来的女人,生的十分貌美,端亲王想要迎娶,但是太后不允,便以“教规矩”为理由,将这女人留在了宫中,结果一来二去,皇上竟然瞧上了这位未来弟媳妇,今日被皇后发现,皇上与皇后吵了一场。” 裴琨玉听了这些话,眉眼间顿时多了几分冷意。 他回想起今日——在殿间时,他与孟韶欢言谈,被孟韶欢气的说不出话,也忘了去瞧他姐姐。 他姐姐当时确实是负气而回的,只是他没顾得上,现下想来,原来是这般。 皇后性子刻板,比裴琨玉更甚,裴琨玉现在半黑不白,皇后却是纯白的一个人,像是一块通透的玉,忠贞,但很脆,只需要旁人一打,便会碎成无数块。 “我知道了。”裴琨玉抬手,捏了捏眉心,道:“明日我进宫去见见姐姐。” 有些事,他得去叮嘱一下姐姐。 姐姐与他不一样——他自从经过了父亲一事之后,对皇权与圣上有了更深的理解,但姐姐还不是,姐姐一心是纯臣,愚忠,她认为自己是皇后,就该去规劝皇上。 这样只会激怒元嘉帝。 他思索着,一句“退下”刚到了唇边,突听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像是有人要来禀报旁的事。 案前站着的私兵立刻告退,门外的私兵又接着行了进来——门外的私兵还颇为眼熟,是裴琨玉留在公主府门口的暗卫。 孟韶欢这个女人,裴琨玉算是瞧明白了,她平时看着柔顺温婉,实际上一肚子小主意,真耍起脾气来还颇有一套...他看见了堵得慌,看不见也堵得慌,弄死了又舍不得,干脆留了个人看着。 眼下这人来了,估摸着是公主府那头又闹出来了什么动静来。 “启禀大人。”站在裴琨玉面前的私兵一低头,果然抛出来了一件不小的事情:“百胜侯世子现在正堵在公主府,说要见公主!” 说话间,那私兵低下了脑袋,又道:“百胜侯世子甚至还抓住了个丫鬟做人质,瞧着若是见不到公主,还要闹出来人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