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臻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是往常的营业时间了。昨晚走得匆忙,她没有打扫卫生,所以一进门,便取了扫帚、拖把,把小店弄得干干净净的。
星期六的下午,照例是很忙碌的。这天也是,一直忙到了晚上,清点了一下营业额,还算不错。可是肚子不断抗议,许连臻这才想起,自己除了早上的豆浆馒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正准备走的时候,视线不知道怎么的就扫到了放在沙发角落里的杂志。许连臻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怔怔站了片刻。那黑色的字体像是数百只蝴蝶,不停地在面前飞舞盘旋。她心里感到莫名地酸涩。 关了店门后,沿着街道去乘公交车。一个蛋糕店不期然地撞入了视线。推门而入,面包特有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许连臻给自己挑了份最普通的吐司,给娇姐和小皮皮各买了一份黑森林和抹茶蛋糕。 不过短短几天,周娇整个人便如同被严霜打过的茄子,一下子憔悴了下来。许连臻问了小皮皮的病情,周娇黯然道:“今天医生跟我谈了很久,提了几个治疗方案。最好的当然是骨髓移植。皮皮爸爸也来验过了但不行,骨髓库也没有可以配对的……” 许连臻道:“那我明天一早也来验一下,多个人总归多份力。” 可惜的是,许连臻和娇姐的很多朋友最后检查出来也都不符合。日子一天天地拖着,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小皮皮开始接受放射治疗。其中种种痛苦,别说娇姐,连许连臻每次看见小皮皮苍白羸弱的脸,都觉得难以承受,真恨不得替他去承担一切痛苦。 自小皮皮进医院后,许连臻每天早上九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每个星期四一早还要去服装批发市场进货。 周娇自然也知道她的辛苦。这日,许连臻去医院看小皮皮,顺道把这两日的营业额报给娇姐。周娇见连臻憔悴的模样,便跟她商量:“连臻,小皮皮现在的病这么拖着,我一动也动不了。店里你一个人顾着也实在太累了,要不咱们星期六、星期天找一个兼职大学生吧?” 许连臻忙摇头:“不用了。娇姐,我不累,我一个人可以的。”周娇拉着她的手道:“连臻,店里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就这么定了,我明天打个电话到电台,让电台热线帮忙找大学生兼职。你也在店门口贴一张招人启事。” 虽然才兼职两天,可请个人,又要多一笔开销。许连臻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一再地表示自己可以应付。 这些日子医院的花费单据每天像雪片一样飞来。周娇虽然没有在连臻面前提一字半句,可是许连臻知道娇姐手头已经很拮据了。 有天晚上,许连臻关了店门,赶了末班车去医院看小皮皮。进了病房,只见小皮皮已经睡了,可是娇姐人不在。她把手里的水果搁在床头柜上的时候,看到了医院的费用明细单,最上面的数字,显示了已欠款的金额。 许连臻不由得吃了一惊,难不成每天要这么多治疗费用?这不过才刚刚开始,后面还要长期治疗啊。 她还在发愣的时候,便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音,知道是娇姐进来了。许连臻手一低,若无其事地把水果袋子压在了单子上面。 许连臻回到家,静静地坐在床畔许久。最后,她起身拉开了衣柜,找出了搁在角落里的一个纸盒子,慢慢打开,里面露出一件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薄外套。 因为她做过服装店员,所以每次都习惯性地会将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还记得某一次,他进更衣间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整理衣物,也不知怎么的就饶有兴致地站在边上看了半天。最后含笑地说了一句:“奇怪,你怎么能折得这么好看。每个地方都好像用尺子量好了一样。”那时候,是吴明那件事情之后。那段日子,他分外地和颜悦色,瞧着她的时候,眼中总是隐约地透着莫名的温柔。 等许连臻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忆起了过往。 眼前的这件衣服大约是放久了的缘故,上面的血迹已经成了灰褐色。许连臻移开衣服,露出了压在最下面的那一张银行卡。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捏住了冰冰凉凉的卡片。那是他留给她的! 贺君曾经告诉过她一个金额,这笔钱可以让小皮皮维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对小皮皮和娇姐而言,只要有时间,一切都还有希望,还有余地。 那个晚上,许连臻把卡握在手里翻来覆去了许久许久……久得似乎要把它篆刻在脑中。 第二天中午,许连臻抽空去医院的时候,娇姐正在哄小皮皮睡觉。小皮皮缩在妈妈怀里,大约刚哭过,身子一抽一抽的,见许连臻过来,水气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连臻阿姨。” 许连臻取出了买给皮皮的遥控汽车:“皮皮,看阿姨给你带什么来了?”小皮皮眼睛一亮,总算有了点精神:“汽车!”许连臻把汽车递给他,便跟娇姐在边上陪他玩。 娇姐看到小皮皮玩得开心,几次发出咯咯笑声,也难得地露出了几丝苦涩笑意。 许连臻临走的时候把银行卡塞给了娇姐。周娇怎么也不肯要。 许连臻低声道:“娇姐,你拿着吧。”周娇像是拿了烫手的山芋,急急还给她:“不,不,不,我不能要……” 许连臻一笑。周娇只觉得她的笑容轻飘飘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给吹走了。许连臻望着小皮皮,很轻很轻道:“娇姐,什么都不要问我。如果是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小皮皮好,什么都好!” 周娇的眼眶一红:“可是,连臻,你把钱全给了我,你以后怎么办?!”许连臻道:“娇姐,只要小皮皮的病能好……就什么都是值得的,对不对?” 周娇抬手拭了拭眼泪:“连臻,谢谢你。姐能认识你,是姐的福气,可是姐我真的不能再拿你的钱了。” 许连臻缓声道:“娇姐,这卡里的钱放在我这里,不过就是搁在抽屉里头。对我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卡片而已,没有一点用处。要不这样,就当我存在你这里,如果到时候小皮皮病好了,你没有用上,可以随时还我。 “娇姐,一切要以小皮皮的病为重。钱的话,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赚……这个世上只有钱是赚不完的。可是我们的小皮皮是独一无二的。” 周娇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收下来:“连臻,要不,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我就把服装店转给你,这钱就当我跟你借的,还有上次的,我一并写个借条给你。”许连臻推拒道:“娇姐,不用了……你先用着就是了。” 钱对小皮皮的病或许并不是最有用的,但却可以帮小皮皮延长治疗,等待合适骨髓的出现。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许连臻知道自己这辈子都绝对不会去用这张卡里的钱。 周娇对于要不要用连臻的银行卡,在心里头挣扎了无数次。医院每天的催款单一道一道地下来,让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晚上,她刚把小皮皮哄睡着。护士鲁小姐进来,轻轻地道:“周小姐,方便出来一下吗?” 周娇便跟她到了外头的护士站,因为是晚上,人手少,其余的护士都各自忙碌,偌大的一个护士站就鲁护士和她两人。 鲁护士侧了脸,很婉转地对她说:“周小姐,你和小皮皮在这里也一段时间了,我们也熟了,所以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是这样的,你已经两个星期没有交治疗费用了,你知道的,小皮皮的用药很多都是进口的,价格贵……上面……上面已经给我们主任打电话了,说要停药……” 周娇一下子急红了眼,抓着鲁护士的手臂:“我明天会交钱的,我明天会交的……你们放心,一大早我就去取钱。可千万不能给我的孩子停药啊。” 那鲁护士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明天上午11点以前把这两个星期的费用交进去,我们绝对不会给小皮皮停药的。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医院也有规定,我们主任已经尽量给你拖时间了……可是他能力也有限……” 周娇忙抹着眼泪,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鲁护士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你回去照顾孩子吧,有什么事就过来叫我。” 周娇一步一步挪回到病房。小皮皮睡得很不安稳,这一小会儿工夫,已经把被子给踢掉了。周娇轻轻地给孩子掖好被子,坐了片刻,从皮皮儿童书的夹页里面取出了连臻硬塞给她的银行卡。 第二天一早,周娇给小皮皮喂过早餐,托护士们照顾一下,便到了最近的银行。 银行才开门,所以人不多,第三个便轮到了周娇。周娇小心翼翼地从包包的里层把银行卡取出来,递给了工作人员:“我想取钱。” “你想取多少?” “你帮我看看里面有多少?我想取两万。”娇姐按流程输入了连臻告诉她的密码。 工作人员看了数字金额,第一反应是一愣。她怕出错,谨慎起见,她又仔细地操作一遍,确认了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一样的余额。于是,她把金额告诉了周娇。下一秒,她看到了客户瞠目结舌的表情。 周娇走出银行,立刻就打了许连臻电话:“连臻,你这卡里面的钱实在太多了。我真的不能要。你在哪里?我把银行卡还给你。” “娇姐,你拿着,不用还我。我把钱借你是为了小皮皮。而你用这钱也是为了小皮皮……” 而周娇在大雁市这边一提取这笔现金,洛海市的贺君便在第一时间接到了银行内部相关人员的电话:“贺先生,有人正持着蒋先生的银行卡在我行大雁市分行提取部分现金。” 贺君挂了电话,来到蒋正楠的办公室门口,轻敲了数下,这才推门而进:“蒋先生,许小姐刚在T省大雁市的中诚睿智银行提取了卡里的部分现金。” 蒋正楠倏然抬头,目光微动。 贺君顿了顿,继续道:“已经将情况告知侦探社了,那边已经派人去大雁查了,最快明后天就会有消息。” 蒋正楠的手缓缓地在桌面上轻叩,喃喃自语:“大雁市?” 贺君见蒋正楠面色复杂,辨不出是喜是怒,忙回道:“是的。就是我们和华景有项目在做的大雁市。”半晌也没听见蒋正楠有其他吩咐,贺君便轻轻退了出来。 蒋正楠起身,站到落地窗前,脚下是软红十丈的繁华。他缓缓一笑,无声无息地牵动嘴角线条:“大雁市!” 许连臻,你以为一走了之,所有的事情就会船过无痕吗? 既然给过你,你却不稀罕。 那么,这一次,我就换一种方式。 星期一照例是生意最清淡的,许连臻一般都是利用这一天晚上,给店里彻彻底底地进行每周一次的大扫除。这天,她才在店内的小卫生间洗干净拖把,便听到门口挂着的感应器有“欢迎光临”的清脆响声传来。 倒没想到来的是年东晟。许连臻含了几丝诧异:“年经理,你怎么这么晚过来啊?”年东晟一笑:“我有事情要找你。等你下班,咱们可以慢慢聊。” 许连臻开门见山地道:“年经理,如果是设计方面的事的话,我最近真的没有时间。你也知道小皮皮的事……我近段时间忙着顾店呢!” 年东晟温温一笑:“你也到下班时间了,要不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你先不要拒绝,先听我说一下情况。”说完也不给连臻拒绝的机会,径直到门口帮她拉铁门。 许连臻见状,只好关了灯,又取过自己的包包,这才出了店门。 附近倒有一家小咖啡馆,门前有几张木质的椅子凳子,春暖花开的时候倒是别有风味。但因是冬天,晚上温度太低,两人选择了温暖如春的室内。 许连臻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对面的年东晟合上了点餐单,抬头问道:“要不要再来份蛋糕或者手工饼干?”许连臻摇头:“不用了,谢谢。” 不一会儿,香浓的咖啡便由侍应生端了上来。年东晟这才开了口:“许小姐,我找你是为了这么一回事情……” “我市的华景房产有一个精装修的房产项目要推出,他们正在寻找合作的设计公司,举办招标大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们设计一个图纸,拿出去参选?” 许连臻为难地抬头:“年经理,我实在忙不过来,没有精力。而且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留给你手下的设计师……” 年东晟缓缓道:“许小姐,正因为这次是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构思一份设计,增强我们公司竞争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的机会也就会大很多。”年东晟自然也知道小皮皮的情况,也知道许连臻确实是忙,但是这次的华景项目实在令人心动。他手底下的那几个设计师,有几个确实还可以,但是才气……这个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心里明白得很,如果不能成功说服许连臻出马,基本就没戏了。 年东晟提议道:“要不你在不影响店里工作的情况下,看看能不能尽量抽空设计一下。华景规定每个公司先提交一个设计进入初选,这次的活动精英云集,90%的人在第一轮估计就会被刷下。 “而且如果第一轮就没过的话,后面也就不用设计了……这样也不会打扰你店里的工作。 “要不你考虑考虑?这事也不急,两个月后才是截止日期。 “要不这样,我先跟你大致说说,你有时间的时候就构思构思……没时间就算了。” 年东晟虽与许连臻认识不过一年时间,却知道她是个心软的。于是做足了可怜状,果然不出他所料,许连臻为难了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许连臻再三地对他说:“年经理,我只能尽量。但是不能够保证……”有了许连臻这句话,年东晟便如同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一样,觉得稳妥之极。认识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许连臻要么不答应,答应了自会竭尽所能。 于是,年东晟忙不迭地点头:“成,成,成。”便从包里取出一沓资料,又将华景的要求详详细细地跟她说了一遍。 等到基本都交代好的时候,一看时间都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 年东晟不好意思地道:“这么晚了,要不就先这样吧。你抽空的时候看看,我明天中午去你店里再与你沟通。”许连臻点了点头,将资料塞进自己的大包包。 年东晟叫了服务生买单,亲自帮许连臻拿包,拉了门,请许连臻上车。到了许连臻的小区门口停车,许连臻下车,年东晟忽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住了她:“连臻……” 许连臻觉得有些奇怪,年东晟一直叫自己许小姐的。她转过身,半张脸躲在玫瑰紫的围巾下。她的皮肤白,被紫红一衬,益发显得眉目精致,楚楚动人。 年东晟见状,明显地愣怔数秒后,方回神道:“连臻,真的太谢谢你了。”许连臻被他这么一弄,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呃……年经理,不用客气……你有付我设计费的。” 她跟年东晟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辆车子一路尾随着他们,后来停在她家楼下。 回到家,梳洗过后,许连臻坐在书桌前将年东晟给的资料详详细细看了一遍。华景这次推出的房子都是中等面积的公寓,适合年轻夫妇和一般小家庭。又看了房子的结构图,设计合理,利用率很高。她心里便有了初步的构思。 第二天,许连臻起了个大早,掀开窗帘,屋子外还是一片白雾蒙蒙。她拧亮了台灯,开始画图纸。 扎头埋在纸堆里,三个小时很快便过去,她设定好的上班闹钟响了起来。她穿着一身厚重的衣服出了门,此时太阳已出来了,洒下了薄薄的一地金黄。 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欧系豪华车,在这个老旧小区显得有几分突兀不协调。许连臻扫了一眼,车子里面好似有人,但车窗玻璃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再加上许连臻对周遭事物向来没什么好奇心,于是只瞧了一眼,便径直去上班了。 中午,年东晟如约而至,甚至还特地打包了午餐跟她一起用。许连臻跟他说了一些自己的构想:“我想这次的设计走自然简洁路线。用女孩子即将成为妻子的那种代入来构思……” 年东晟向来给足她自由让她发挥设计,这次也不例外,听了她的想法,点了点头:“OK,按你的想法大胆地尝试。我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边聊边吃饭,偶尔有人进来买衣服,许连臻便起身招呼。于是,两人的一顿饭足足吃了有两个小时。 窗外不远处的马路边,一直停着那辆黑色车子。许久之后,蒋正楠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吩咐贺君:“去查一下这个男人。” 贺君应了声“是”,忙下车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侦探社。 下班时分,许连臻拉下了铁门。天空中的雨丝细如牛毛,犹如雾帘。地面上湿漉漉的,寒风吹来,亦带了冰冷的水汽。 天气预报说今天西伯利亚冷气团来袭,看来真的来了。路边的街灯星星点点,大约是天气太冷了,路上行人寂寥,偶尔有一两个与她擦身而过,都脚步匆匆。 一路上清冷的光线将她的背影拉成了长长的影子,拖曳在身后…… 许连臻撑着伞,在灯火通明的蛋糕店面前停住了脚步。 许连臻的目光定格在了橱窗里的一个蛋糕上,那是一款蓝莓芝士蛋糕。许久,她推门而入,指着橱窗里的蛋糕对营业员说:“你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蛋糕包起来。” 许连臻拎蛋糕回家。下着雨的夜,一个人,一把伞。孤单单的感觉又强烈袭来。许连臻走得很慢,偶尔抬头看看雨丝。天空黑洞洞的,无边无垠的黑暗。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传达室的秦伯叫住了她:“许小姐,你是住16栋308室老顾家的吧?”许连臻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老顾是租房子给她的顾老先生。于是,她微笑点头。 秦伯取了个盒子递给她:“有人放在这里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连臻有些诧异,她在大雁市除了周娇和年东晟,根本就没熟人,怎么会有人给她东西呢?!她不解地接了过来,只见是一个简约大方的黑色盒子,用深粉色的缎带包装,乍一看,便觉得盒子的品质极好,隐约有种低调的奢华。 她问道:“秦伯,请问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秦伯呵呵一笑:“那人是在小刘上班的时候放的,那会儿我不在。小刘只说是个男的,穿了一身黑色西装……” 许连臻皱眉想了片刻,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大雁市认识什么西装革履的男士。整个大雁市她唯一熟悉的男人除了年东晟就没有别人了。可是年东晟的话,中午才见过面,绝对不会把东西留在这里的。不过,左右是问不出什么了,她便向秦伯道了谢。 到家后,随手就把盒子搁在了鞋柜上。她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丰富的什锦面,端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清清冷冷的屋子仿佛也温暖了起来。 许连臻心里微觉安稳,含笑着对自己说:“连臻,生日快乐。又大一岁了,要开心哦。” 挑起面条的时候,说了一句:“开动!” 按照小时候父亲教的,长寿面要一长条吃到嘴里,不可咬断。寒冷的冬夜,“呼呼”地吃一碗长寿面,也有种别样的温暖。 她答应过父亲,要好好地生活,她就不能食言。她一定会好好的。 至少她现在就很好。内心平静,日子安稳。除了不经意间总是会想起某个人外,一切都很好很好。 吃好后,进了厨房洗碗弄卫生,按往常一样里里外外地把整个屋子打扫了一遍。然后又去洗澡。 一起都弄妥后,她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任晕黄晕黄的光线照亮每一个角落,好像有很多人一样,热热闹闹的。 然后吹蜡烛许愿。许什么愿呢?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愿望实现的话,须得实际些,那些漫无目的的空想,许了还不如不许。 一时间想起了以前在服装店一起工作的李淑,她倒是很会许愿的。生日的时候,吹蜡烛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半玩笑半认真地念念有词:“我要嫁个有钱人,我要嫁个有钱人。” 李丽丽她们几个就在一旁边冷笑边打岔:“李淑,现在的有钱人多半又矮又胖又秃头。” 李淑一惊之下,马上改口,着重强调了一下:“要高富帅……高富帅……”惹得大家一阵哄笑。李丽丽又凉凉地插了一句,“那个概率比被高空坠物砸中还要低!” 孟姐笑呵呵地打圆场:“好啦……高富帅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啊……概率确实比较低。快点吹蜡烛吧,大家都等着吃蛋糕呢!” 最后,许连臻许了一个让小皮皮可以尽快找到合适骨髓的愿望,便吹灭了蜡烛。可她呆望着让人食指大动的蛋糕,却只是发愣。 方才买下这个蛋糕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付了钱就后悔了。可是想着买都买了,就点了蜡烛许愿吧。 最后蛋糕被她原封不动地放进了盒子里,准备明天给娇姐和小皮皮带去。 入睡前,许连臻又习惯性地看手表,已经午夜时分了。陶瓷的表链,依旧如玉般散发着莹润光泽。她瞧着瞧着,忽然觉得眼里酸涩。这么些年了,想不到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居然就只是这块表而已。 她苦笑着凑近光滑的表面,亲吻了一下,然后对着表喃喃道:“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晚安。” 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她睡眠很浅,一整个晚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很是奇怪。 第二天早上出门,穿鞋子的时候就看到搁在鞋柜上的那个盒子。昨日她随手一搁后,便忘记了。 许连臻盯着瞧了几眼,又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有谁会送自己这个盒子。最后决定也不要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伸手取了过来,解开了缎带打成的蝴蝶结。盒子里面只有一个封好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大大的盒中央。 有种不对劲的诡异感觉瞬间从背脊处泛了上来,许连臻便沿着封口将信封拆开,瞧见里面是几张照片。 许连臻没细想也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抽出来一瞧。照片上的内容一映入眼帘,许连臻便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响,好似整个世界在眼前爆炸。 许连臻无意识地连退了几步,全身血液一个劲地往头上涌,晕晕的,重重的,整个人呼吸凝重。 竟然是数张私密照!而且照片中的那张脸,有的星眼半合,有的侧面婉约,可五官却清楚分明,正是她自己! 许连臻手指颤抖地翻了一张又一张。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照片中的那个人的的确确是她。而且照片的背景她也熟悉得很,是他的海边别墅。 是蒋正楠!这些是蒋正楠让人给她的!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许连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软软的棉花里,四周都不着边际。她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楼下。 迎面打来的空气冰冷如刀,许连臻被这寒气一逼,倒恢复了些许神志。眼光不经意地又扫到了那辆黑色的欧系车。她一僵。这部豪车,她已经在这里看到过几次了。 许连臻一下子如醍醐灌顶一般,将所有不解处都联系在了一起。她一步一步地朝车子走去。 果然,不过数秒,有人从后座推门下车,赫然是贺君,一身西服,精明干练的模样。态度依旧如以往客气:“许小姐,好久不见了。” 许连臻望着贺君,哑声道:“他在哪里?”贺君垂下眼,似不愿与她对视:“蒋先生在等你。许小姐,请跟我来。” 果然一切都是他计划的。 车子一路行驶。许连臻屏息坐在后座,心绪起伏。 蒋正楠、蒋正楠,这个名字每每只要忆起,只要想到他那张带血的脸,许连臻心里都会难以自已地抽痛。她几次想开口询问贺君有关蒋正楠的情况,他的伤,他的病,现在究竟恢复得如何了。 可那些话语在喉咙口盘旋数圈,一想到包里搁着的照片,许连臻终究只是无语而已。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许连臻只觉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连心也是冰冷彻骨的。 她又用指甲掐了掐了自己,锐锐地痛,是疼的。会疼,会痛,就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带她去了那个私人小岛。由于她刻意地不忆起,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所有的一切,好似电影片段,恍然不真实。 下了车,许连臻随着贺君进入楼氏君远酒店。电梯的数字不断闪烁着往上跳。贺君一直无声沉默,愈发让人觉得时间漫长。 最后,电梯终于在发出“叮”一声之后,到达了所要到的楼层。 贺君来到两扇高大的房门前,用卡轻轻一刷,然后替她拉开门:“许小姐,请。” 许连臻望着面前精致的地毯,跨出了脚步。可是她的双腿又酸又重,似灌了铅一样。 “啪”的一声轻响,门在她身后轻轻关闭。 大约是君远的顶级商务套房,欧式的装修风格,入眼的便是一个极大的客厅,有附属的吧台、阳台,甚至还有一间书房,舒适奢华。 但是此刻,许连臻所能目及之处,空荡荡的,别无他人。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祟,她只觉得整个空间都充满了蒋正楠特有的气息。 唯一一间卧室的门是关上的。 客厅的几上有一瓶酒,一只酒杯,一只冰桶。 许连臻的心怦怦乱跳,一阵急一阵缓,已乱了所有节奏。 落地的玻璃幕墙,往下望,可以看到澄江如练,岸边高楼如青峰,连绵一片。只是此刻乌云低垂,天色混沌暗沉。这里是大雁市最繁华的地段。她来大雁这么久,倒是第一次从这么好角度俯视整个大雁新城的风貌。 她这样静静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空气里有门把轻轻旋动的声音传来,许连臻身体反射性地僵硬,她一点一点地拧过脖子。只有她知道,一时间,掌心里冷冷热热的都是汗。 只见蒋正楠一身浴袍,侧着脸,懒懒地站在她身后。 此情此景,仿佛彼此从未分开过。 许连臻心头一颤,有种酸意瞬间弥漫开来。与她对视的那一双眸子,依旧黑深如墨,无波无澜。可是她已经辨出了不同,他的眼神里面,清冽如冰,没有半分温度。 两人多久没见了?自从那天出车祸后,再没有见过。 这样的对视令许连臻想起在聂重之家的那个晚上。直到今日,许连臻都可以清楚地忆起那天他含着淡淡笑意,转身离去的画面。 许连臻垂下了自己的眼帘,深吸了口气,方才压抑住自己所有已明或者不明的情绪:“蒋先生。” 她叫自己蒋先生!蒋先生! 她最先的时候也是叫他蒋先生的。后来,后来……她不大叫他。偶尔要叫,便会用“喂”代替。极少数极少数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叫他“蒋正楠”。 在聂重之那里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唤自己的……蒋先生。 如今再听见这个称呼,陌生得倒像真的是初次见面。 蒋正楠盯着她瞧了几眼,缓缓踱步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许连臻倒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一步。因他的走近,她瞧见他左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蜿蜒至下巴。 蒋正楠也不避讳,望着她毫不在乎地微笑:“怎么?害怕?”那笑容甚至可以说是灿烂的,可是那伤痕因他的笑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蒋正楠在这几天里,隔了车窗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了。如今近距离细看,发觉她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眼睛清清灵灵的,没有一丁点杂质。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头发长了。 倒是他,如今…… 许连臻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条长长的疤提醒了她,他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生命一度垂危…… 那个时候,她在手术室外,一再地祈求,祈求佛祖菩萨,祈求上帝耶稣,祈求真主阿拉,祈求所有的神灵。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平安,什么都可以。她做什么都可以! 空气里面是难耐的沉默。许连臻缓缓回神,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有种想抚摸那条疤的冲动。可是下一秒,她已经清醒地知道这是不可以,也是不可能的。 等了许久许久,蒋正楠却再也没有说话。许连臻只好侧头去看落地幕墙外的景致。不知从何时开始,窗外落起了小雨。 她真的当他如同旁人一般?明知道他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她竟从未有过半句询问……可见,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对她来说,他蒋正楠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掠夺者,当时若不是她父亲在他的掌握下,她怎么会任他予取予求…… 蒋正楠的愤怒一点点地浮了上来,甚至还有他不承认的受伤感。 蒋正楠听见自己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温煦低沉,甚是好听:“礼物收到了吗?”话音还未落下,如期地瞧见她侧着的半边脸一下子白了数分。 没有得到他亲口承认前,许连臻心里总存着一分侥幸,希望不是他,不要是他。 可这一点点小小的期盼,终于被他亲手打碎了。 真的是他! 她从不知道他在她住的地方装了监控,更不知道他曾经拍过这些照片。如果,如果这种事情是吴明或者其他人做的,她大约不会……不会这般难受吧。 她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蒋正楠绝不是将照片给她看看这般简单。可是她又不懂,蒋正楠为何还要找她。都一年多了,想来叶英章和蒋正璇也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她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可利用的价值不成? 她不懂他,以前不懂,现在还是不懂。 许连臻紧抿着嘴唇,轻声道:“蒋先生,你想怎么样?” 蒋正楠仿佛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嘴角嘲弄讥讽的笑意渐渐由清浅转为浓烈。他斜睨着她,这样的笑,就算左脸的疤痕线条愈发突兀狰狞,就算是凉薄,也有一种难以逼视的英俊。许连臻的心突地一跳,漏了节奏,她仓促地别过头,瞧向了窗外。玻璃幕墙上有水迹无助地蜿蜒而下。 蒋正楠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几上的酒杯,缓缓地饮了一口。一整夜的等待,她终于落网了。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许连臻又等了许久,终于败下阵来。于是,她将照片取了出来,搁到他面前:“蒋先生,你……想要什么?” 每张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照片里面的她,蒋正楠记得相当清楚,有的露出无瑕裸背,有的星眼半合,有的红唇微启,无声魅惑……这样的她,当真令人血脉贲张。 蒋正楠无声无息地牵动嘴角,可抬头望着她的时候,笑容已敛:“还有更精彩的视频,你想不想看看?” 许连臻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他。半晌,她忽然朝门口而去。 蒋正楠的声音凉凉地在身后响起:“出了这门,一切没有回旋余地。你想清楚了再走也不迟。”许连臻停住脚步,闭上了双眸,缓缓道:“蒋先生,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你一次说个清楚明白吧!当初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蒋正楠心情甚好地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她:“听贺君说我需要一个女助理,我考虑良久,觉得你蛮合适的。” 许连臻望着他:“就如此而已?”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蒋正楠“扑哧”一声冷笑,退了一步,双手抱胸,凝望着她,语气轻柔至极:“你真是会说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