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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便立冬了。 前阵子夜里降霜, 早起出院子晨跑那下,能把手指骨冻疼,放眼望去, 草尖、石头都是白茫茫的霜,今年冷得格外早。 邓老太太同儿子说后院种的卷心菜和白萝卜摘些给隔壁院, 下过霜吃起来才带甜, 气温由那日渐低了下来。 领证这天,正逢立冬, 天空挂起一轮白淡的薄阳,街道抽着寒浸浸的小风。 谢义柔穿了件小立领的羊毛西装, 里边搭的衬衫,很是熨帖, 上白下黑,从车里出来, 通体正式又贵气, 只是住院两个多月, 冷肤愈发白得曝光了。 洪叶萧是从家里出发过来的,今天腾出了一天的时间, 如今薄妆宜面,真丝衬衫配裙, 外面一件束腰大衣, 简单利落却也正式。 结婚证领完后,只有一对新人的宣誓厅内,一男一女十分登对,面对而立, 各自手捧深红词本,在庄肃的宣誓台旁, 正照着誓词,互念了起誓: “我,洪叶萧。” “我,谢义柔。” 白炽灯下,嗓音徐徐。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做生活的伴侣,做心灵的挚友……” “在今后的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会用宽容的心善待对方,共历人生风雨,共度幸福人生,相濡以沫,永不分离。” * 灯笼街谢宅。 厨房紧锣密鼓备着菜点,奔忙中,间杂着老爷子在叮嘱人千万把花椒生姜一类的撇干净,又在电话里催起玉阑洲的装修进度,原本在谢义柔病中变得冷清的宅子,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一眨眼天色擦黑,琴芳来到后舍,敲叩某间房门,在外扬声:“大少爷,隔壁院少夫人一家的车到院门口了。” 这是在提醒谢石君该开席了。 洪叶萧和谢义柔虽是隐婚,但关起门,家里总归要给他们庆祝的,只是领证当天这餐饭在谁家吃,谢建荣和赖英妹又争起来。 最后是邓书丽出来拍板,中饭在洪家,晚饭在谢家,体谅谢义柔今天领证才刚出院,把晚饭排在了谢家,连同给他庆祝二十二的生辰。 他昨天过生尚且在医院病房,原本要多住几天再观察观察,然而谢义柔本人一天也不愿等,势必今天要办出院,众人只好顺遂了他。 漆暗的房内,亮起盏落地灯,支起一隅昏黄的光。 谢石君应了声,脱开西服,解开衬衫。 楠木衣镜里倒映着肌肉结实的臂膀,骁劲的腰背,后又被套头穿好的休闲毛衫覆落。 谢石君反手去捏领子时,指腹触到后颈连肩那块皮肤,凹凸不平。 一时摩挲着怔神想起那天晚宴,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那句“谢谢”。 “咻——砰!” 前院的烟花爆竹擎放出响,接二连三震回神思,谢石君续理好衣裳,出门去接待。 那天,院内的烟花没断过,直到饭毕散场,两家人在院门口相送,都还能闻到烟花爆竹燃过后飘荡的烟熏味,喜庆的味道。 车是开往西珑湾的,玉阑洲的新房还在装修,洪叶萧本说让谢义柔出院后再在谢家住一阵儿,只是谢义柔闷闷不语。 她便改说:那我们先住西珑湾?他这才点头。 是夜,西珑湾灯火通明。 谢义柔来过这里很多次,就抱坐在那张意式沙发,打电话,一次又一次问她,什么时候过来,结局总是不尽人意。 他那时总是一个人仰躺,盯着天花板,回想很久以前她说过的话,她说,这是我们的家。 可他躺在那,无数次觉得西珑湾离“家”这个词,越来越远,他错手而逝,就再也抓不住了。 直到今天,他们再回到这里,谢义柔指着沙发问她:“萧萧,你还记不记得,沙发是我挑的?还有那灯。” 洪叶萧说记得,他便拥过去吻她。 衬衣裤裙从玄关蜿蜒凌乱到客厅。 浴室内,水珠淅沥,浇在彼此厮磨的唇瓣、面容。 洪叶萧淋着花洒,帮他把额发拂起,露出湿漉缀红的眼,啄了他的鼻尖,轻笑道:“现在又好了?” “刚才是谁哭得稀里哗啦?” * 谢义柔大病初愈,是忌酒的,老爷子在饭桌上却没悠住多喝了两盅,目送谢义柔上车时,没忍住伸手,老泪纵横,“柔柔,你不要爷爷奶奶了……” 被老伴瞪了眼,才止住醉言醉语,二老商量好要成全孙儿的执念,他背过身去,不想叫车里的孙儿察觉泪水。 “爷爷!”谢义柔满脸泪渍从后座奔了出来,抱住老爷子。 “去吧,好好过日子,经营自己的小家,音乐路上大胆往前走,家里不用你回头挂念。”谢建荣替他抹泪,反而宽劝道。 谢义柔又去抱旁边的老太太,“奶奶。” 老太太帮他理衣,絮叨不断:“听医生的话,后仰扩胸、提重物、大开大合,这些都还不能做,知道吗?” 紧握着手嘱咐:“要觉得胸闷心悸了要和爷爷奶奶说,入冬了衣服不要少穿了。” “还有,护心药每天还得吃,记得是饭后半小时吃一粒。放进你后备箱的人参、麦冬、丹参……都是片好了,配好量装成小袋儿的,你平时录节目录歌,要往保温杯里丢一袋,泡了去喝,一周喝两次,知不知道?” “奶奶,我不喜欢那个味道。”谢义柔蹙眉摇头。 老太太将视线移向孙媳妇求助。 洪叶萧:“您放心,我会督促他喝的。” 谢义柔总算不驳了,末尾看向一旁的谢石君。 谢石君像小时候探手去揉他头发,被谢义柔避了开,“不许碰我头。” “臭小子。”谢石君张手拥了拥他。 临别之际,谢义柔不情不愿叫了声“大哥”。 来西珑湾这一路,眼圈还是红的。 如今,面对她的促狭,只是再度偏首来碰唇,“萧萧,吻我。” 彼此贴得极近,头顶水珠分不清是落在谁身上的。 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周身干燥,吻却愈发湿连,呷咬唇瓣,难舍难分。 急撞的脚步在床沿一踉跄,谢义柔整个倒在床垫里,震得捂着心口“嘶”了声。 洪叶萧想捞住他,重心不稳,整个人反而被带倒过去,幸而撑在他两侧,没砸到他。 “怎么样?是不是摔痛了?”话时,第一时间欲掀了袍襟去检查。 忽听头顶在发笑,大约笑厉害了又疼,边咳边笑,身子都蜷起来了,在绒被间蹭乱了一头黑发。 洪叶萧俯就过去,托正他咳红了的脸,“笑什么?” 谢义柔眼眸亮熠熠,仰着她。 摇了摇头,“不告诉你。” “别闹,我看看伤口。”洪叶萧去拉袍襟。 他躺着,垂眸看着她的发顶,这次罕见地没有嚷疼。 他随即抢说:“过一会儿就不疼了,没事。” 平时稍疼些就吱哇起来,要抱,现反而来宽慰她。 洪叶萧狐疑瞥他一眼,仍翻了去看。 伤疤袒露在她眼前,针线缝得细密工整,拆了后凸起道白芯,圈沿泛红,形似蜈蚣,趴在白肤上极其突兀。 乍一叫她掀开袍襟,谢义柔立时捂被去遮,急道:“不准看!” 洪叶萧就着他扯被的手,扣了下来,摁在他耳畔。 谢义柔急得叫起来:“不准!不准你看!” 只是洪叶萧视线直戳戳在那,他这才急哭了,“不要看,呜……” 直到呼吸像羽毛似的靠近,柔软的触感,是再轻不过的吻落在了上边。 他这才有些愣住,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是洪叶萧的吻渐次覆盖那道丑疤。 最后,吻落在他嘴角,“哭什么?我又没说它丑。” “就是丑。”谢义柔半遮眼睑,泪蒙蒙的,鼻音闷闷。 “不丑。”洪叶萧想起他每次必须穿衣服才肯照镜的画面。 “更像漂亮的洋娃娃了,”她抚着那道疤,“这里就是塞棉花最后收针的地方。” 她小时候上蹿下跳,并不爱安静地玩娃娃,谢义柔房间倒是洋娃娃、毛绒玩偶应有尽有。 然而,哪怕洪叶萧当时见过那堆娃娃、玩偶,各种各样,反过头来,还是觉得谢义柔比那些洋娃娃精致漂亮,所以过家家情愿让他扮女儿。 他们玩过家家时,谢义柔手里经常会抓着个条绒小狮子,是谢叔叔在他刚出生买给他做安抚用的,有一次被树枝给挂裂了,爆出棉花来。 那回,谢义柔哭得她难以招架,只好奔家去,拿了她奶奶的针线盒来,把那破口给缝上,朝他跟前一递,当时他的反应就如现在—— “丑。”谢义柔强调。 “那好吧,丑。”洪叶萧翻身躺在他旁侧。 “洪叶萧!”谢义柔反而跳坐起来,啪嗒嗒的眼泪大颗大颗落。 这下轮到洪叶萧笑了,谢义柔气汹汹拿枕头来摔她,一下子大开大合的。 被洪叶萧抢走,“别闹,真折腾回医院我可担待不起。” “什么?”谢义柔有些怔住,被她把软枕抽走。 洪叶萧往床头摆枕头的背影微滞, “你现在还不能做大动作,忘了?” 她理好枕头,掀了一侧的被子躺进去,说:“时间不早了,休息吧,你的心脏现在也不能熬夜。” “快点。”她半掀被,朝他张怀。 谢义柔动作慢半拍,缓缓贴抱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洪叶萧指背替他揾了揾泪痕,反手揿熄床头灯,眼前落下一片黑。 谢义柔抱得愈发紧,阒暗中,响起他闷在她怀里的嗓音:“今晚不做吗?” “太晚了,改天吧。”洪叶萧回抱了他,温声道。 静夜淌流着独属新婚夜的平和,窗外薄月东升西落,室内温融熟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