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选秀的日子是司天监一早儿便算好的,世家贵女,文臣武将的女儿,只要是过了内府精选的秀女都要在这一日进宫面圣,若是好的便留下来为嫔为妃,亦或者由陛下赐婚给王孙贵戚,最次等也能领了一锭金元宝欢欢喜喜的回府。 宫后苑灵隐池畔立着不少衣冠楚楚各有“千秋”的秀女们。 这一堆儿围着瞧瞧池子里的锦鲤,那一群儿聚着说说小话儿,但无不焦急地等着传旨太监来喊名字,叫她们面圣。 唯有一人还算悠闲的立在红梅下,一水儿杨红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穿在身上,外又披了个相得益彰的珍珠白锦袍,极清极艳,打远儿一瞧便知是个方桃譬李的美人坯子。 只是这身上的衣裳美则美矣,料子却是京中早就不时兴的缎子,就连发髻上的梅花点金簪也是旧样式了,八成是位京州哪家破落世家的秀女。 苏扶楹立于树下冷眼瞧着不少秀女瞧过来的目光,知道八成是在猜她的出身家世。 太后倒是给她安排了个不容易被皇帝疑心和忌惮的身世:奉天城外农户之女。 自此这世上便没了苏扶楹这人,只剩下了周幼檀。 忽而起了风,夹着雪的凉气打在身上,周幼檀将锦袍往身上拢了拢抬眸便瞧见有人走了来。 缕金祥云穿花云缎,外披着毛色极好的雪狐披风的秀女抱着怀里的鎏金汤婆子,光是瞧着她发髻上的吹花红宝钿和腕上的红玉镯子,便知这秀女的家世不错。 她走至周幼檀身侧,莞尔一笑盈盈一礼。 “家父是正五品中书舍人崔政,不知姐姐是谁家的秀女,若是姐姐不嫌弃,便同妙雪结个伴儿,今日若是有幸一同入宫,以后在这宫中也算是有个依靠。” 崔妙雪已经瞧了这秀女足足小半个时辰,想着以她的姿色入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因此才来结交,可哪儿曾想这秀女傲慢得很,压根儿就不搭理她。 她凝在嘴角的笑意僵了,一双美目皆是叫人轻视了的怒意。 周幼檀却不愿多说只言片语,自她应了太后选了这条入宫之路后,便自知她要走的这条路无人能与她同行。 为后之路,怎会有同行之人。 传旨公公传了下一批秀女入殿面圣,而这其中便有周幼檀。 她略过崔妙雪走至队末,随着前面九个秀女绕过一段长廊,行至选秀面圣的瑶光殿。 瑶光殿是晋北历来皇帝选秀之所,为显皇威,这儿也修的格外华贵。 众秀女齐齐跪拜下来向身处高位上的皇上,皇后,太后请安。 “臣女/民女,请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圣安。” 免了礼后便由太监唱诵家世和姓名,被点到的便要上前面圣。 周幼檀立在队末,而前八位已被筛了下去,唯独到她身侧的这位秀女,才被留下册封,赐了入宫玉佩。 这秀女家中兄长曾在三月前于边疆立了赫赫战功,被选入宫也是情有可原。 “奉天农户之女,周幼檀,上前面圣!” 太监喊到了她,她便走上前去,跪拜行礼问安。 “奉天农户之女周幼檀,拜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许是一农户之女却出落得亭亭玉立,礼行的也是格外规矩漂亮,皇后倒是先赞了句。 “这姑娘是个规矩好的,本宫远远瞧着这打扮的也是漂亮,陛下觉着呢?” 皇帝闻祈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捻着手中的珠子抬眸瞧了这秀女一眼。 周幼檀是太后的人,太后自然也会帮着说上两句,好让人顺理成章留下来为她所用。 “打扮的确实格外标致,今儿选秀从辰时选到如今也瞧了百来个秀女,皇帝却只选了两个,皇嗣为重,不如再选上这个懂规矩的留在身边伺候如何?” 这儿劝着,可周幼檀却丝毫不忧心,她在闻祈瞧过来的那一眼里,便知他必定会选自己入宫。 “既如此,那便赐玉佩吧。” 话落,闻祈便以公务繁多为由起身带着皇帝仪仗浩浩荡荡的离了瑶光殿,选秀也自然而然的由太后和皇后全权接手,而周幼檀也拿到了属于她的入宫玉佩。 …… 大选整整选了两日,最后仅留下了九位秀女入宫侍奉。 其中以应国公五女,贞妃庶妹应瑶为首,封了瑶嫔,一入宫便是一宫主位。 余下皆是贵人常在答应一流,周幼檀是农户民女,便也只封了个最末等的周答应。 入选后会留三日让秀女同家中的父母兄妹道别,三日后便有宫中的马车接她们入宫侍驾,自此便与宫外亲人再难相见。 而像周幼檀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便会留在宫中的储秀阁,待三日后再接至安排好的宫殿里。 铜镜前的少女没了姑娘时的扮相,苏扶光拿着篦子细细梳着发髻,再将一对儿银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簪入朝云近香髻。 周幼檀则是用着石黛描了一对儿新月眉,最后一抿胭脂,梳完了妆。 她那日答应太后时,便将自己的姐姐苏扶光一并从那辛者库里接了出来,为了掩人耳目,苏扶光改了名叫纸鸢,守在周幼檀的身侧。 而辛者库,内府等隐患,半月前太后便尽数清理干净。 那一夜,镇国公府罪婢苏扶光,苏扶楹,彻底葬身于火海,死无全尸,给她们陪葬的还有无数曾欺辱过她们的宫女太监。 啜泣声在身后响起,她知道纸鸢落了泪。 周幼檀转了身抽出腰间绣着蝶花的手帕为她拭泪。 “姐姐,我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的入了宫,你应为我高兴才是。” 纸鸢紧攥住了她的手,眉眼间皆是不忍。 “若是按照礼法,今日算你出嫁,本应是母亲为你添妆,哥哥背你出门子才对,可如今...爹爹和母亲与我们天人永隔,哥哥也生死未卜,你又要入了这吃人的后宫,这怎能叫我不落泪。” 周幼檀也红了眼眶,镇国公府上下爱护她多年,如今女儿出嫁父母双亲却都不在身畔。 “父亲...父亲是罪有应得,母亲随了父亲也好过在辛者库里受人欺凌,而我此次入宫,便是为了护住哥哥姐姐,还有赵姨娘...” “可为太后效力,无异于与虎谋皮啊,楹儿..我怕..” “姐姐,楹儿已死,现在就只剩下陛下的周答应,周幼檀了。” 周幼檀何尝不知这是与虎谋皮,可她若不放手一搏,那在被太后叫走那夜她与姐姐便死了。 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起了身子便将那身珍珠白锦袍披上。 “纸鸢,吉时到了,该走了。” 引路的小太监已到了门口等着。 纸鸢拭干了脸上的泪,手腕上搭着周幼檀的手,扶着她,护着她,陪着她走上了这条为后之路。 “周答应,这边请。” 刚走两步,周幼檀却乍然回首,簪子上挂下来的穗子跟着晃荡,她依稀瞧见了门前阶上的镇国公夫妇,牵着刚至垂髫的苏扶楹向她挥着手,像是道别。 泪盈了眶,她紧攥着纸鸢的长袖,最终还是狠狠心跟着引路太监去了。 …… 所有入宫秀女的居所皆由明妃一手安排,而杨安殿东偏殿便是周幼檀在宫中的居所。 这儿的主位是陛下还是皇子时的侧妃,同明妃娘娘一同入府的宜嫔娘娘。 宜嫔娘娘是满宫皆知的温婉娴静,最好性子的人,也是因此虽及不上贞妃的盛宠,却也一直略有小宠。 踏入杨安殿,周幼檀一眼便瞧见了那日选秀同自己攀谈的崔妙雪,如今应该称一句崔常在了。 她打扮的比选秀那日更为艳丽娇俏,一对儿鹅黄色的穗子挂在金镶翠桃簪下映在发髻后,瞧着便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俏皮得很。 崔妙雪手帕捂鼻,忙慌慌的吩咐着周遭的小太监宫女儿们往她的西偏殿搬东西。 咋咋呼呼,吵吵嚷嚷。 周幼檀没瞧多久转身便推开了东偏殿的宫门。 同崔妙雪那儿不同,她这儿一瞧便知是近几日刚清扫出来的,里面冷冷清清,就连摆件儿也少得可怜。 跨过门槛,抬头便瞅着了架上尚未擦净的白玉瓶子,她拿着手帕轻擦了一下,掉下了一层薄灰。 内府不把这草民出身的周答应当回事儿,这偏殿的宫女自然也不把这主子当主子。 周幼檀都进来良久了,这二人才匆匆从殿门进来,行了个不太恭敬的礼。 “奴婢给小主问安了。” 这宫里净是些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货色,她们待了两年的辛者库,又怎会不知。 “纸鸢,赏吧。” 纸鸢各拿了一锭银子给二人。 二人倒是没想到这小地方出来的答应,甚是阔绰,倒也没刚刚那么怠慢了。 “奴婢,夏雨,这是,锦绣。还有一位姑姑,名为玥瑶。玥瑶姑姑去内府取了些答应位份应有的摆件,晚些就来给答应请安。” 周幼檀瞧着这二人,一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瞧着不过金钗:一人则是心思多得很,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就往主子身上打量,竟没半点避讳的意思,没一人瞧着像太后的眼线。 想来那玥瑶姑姑才是。 她没多说些什么,只叫这二人给东偏殿好好的收拾出来。待入了夜,宜嫔身边的宫女过来给周幼檀请了个安。 “周答应,我家娘娘请您移步正殿叙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