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一边将卫习左引出外厅,一边低声道:“卫道人出了府,千万慎言。” 两人还没步至厅外,恰逢陛下派人来传口谕。 管事的吓得一脸惨白,担心碰上大王或随行参军,急忙拉着卫习左四处躲避,直到睿王接完谕旨,才领他从偏院离开。 25、 睿王府上空,眼看卫习左顺利离开,乌岚终于安心留下窃听。 比起寻常的亲王府,睿王府守卫相当森严,外宅和内宅,到处分兵把守,几乎是一步一岗的规格。卫习左能在家仆引导下避开重重检验,很难不说是运气好。 乌岚是跟着传旨宦官来的睿王府,回纥使团突然进京,她和李勰一致觉得蹊跷,迅速分头行动,李勰跟踪回纥使团,伺机探听太昌公主下落。乌岚则监视皇室动静,尤其是黄玄真的动静。然后,她跟来了睿王府。 睿王此人,和李勰描述的几乎不差,年约四十岁上下,身形高大而健硕,即使穿着厚厚的大氅,仍看得出是习武之人,又圆又阔的一张脸,原本该是和善的面相,却因蓄满络腮胡,一双大眼睛鼓突着,就有些凶相。 领完旨,睿王立即召集僚属进了议事厅。看睿王及其随从凝重的表情,乌岚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议事厅门窗紧闭,周围有宿卫值守,厅内加上睿王,一共十二人,讨论的主题是如何借机斩杀回纥来使。人员中有文官和武将,文官负责应付皇帝和东宫发难,武将负责思考怎么完美杀人。乌岚听他们商讨了半天,没一个提反对意见,人人脸上装满杀戮的兴奋。有位身高近两米的参军道:“他们才抢下西州,就敢派使团来长安,分明欺我大唐无人,今夜,我定要拿几颗人头,挂在客馆门口,以慰战死边军在天之灵。” 僚属中看着像文官的人接话道:“还是求将士们在天之灵,护佑大王,今夜得胜归来。” 众人应声称是,纷纷望天祈福,巧的是,他们看的正好就是乌岚藏身的位置,倒把她吓了一跳。 忽听睿王喝道:“本王不信什么神灵,诸位不如看紧自己身上的匕首暗器,关键时候,只有它们能救你。” 众人闻言,面色瞬时有些讪讪,又一位僚属道:“对了,陛下此行喊了tຊ宁王,若他阻挠——” 睿王道:“坏我事者,不论神佛,格杀勿论。” 至此,乌岚的预感彻底应验。 乌岚仔细旁听了睿王僚属的刺杀计划。 他们率先放弃了毒杀,毒杀说明早有预谋,城内还有其他番邦贺正使,悠悠之口不好堵,传出去,不符合大国风范,史官也不好写。 接着他们又想了好几种方式,最后,一位长相尖嘴猴腮,声音也尖利的谋士提供了一则办法:“先使其怒,而后取之。” 睿王道:“如何使其怒?” 谋士道:“臣闻坊间有一烈酒,名曰裂头浆,三碗即上头,牛马都能放倒。臣让人早早备上一坛,待教坊传了舞乐,借乐人舞姬之口,说出此酒来历,挑衅那使臣,叫他们饮上几杯。再寻机与之口辩,一等他拔剑动刀,立斩不赦。” 其他僚属道:“若他们不喝酒呢?” 谋士道:“不喝更好,便以此讥笑他,怕是被吐蕃打得没胆子了。只要他们敢先动手,即便刀还没出鞘,咱们就能名正言顺地行事了。” 众人一致道好,又仔细核对回纥使团的兵力、武器情况,根据礼宾院的地形图,安排人员埋伏等等。 计划听得差不多,因为行动可能牵涉到宁王,乌岚打算去找李勰。 结果烛龙竟然就在附近,她听得太入神,没察觉,还是他主动出声提醒:“是去找李勰的话,就不必了。” 乌岚心下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正好听了一半阴谋。” “宁王也在宴请名单上,李勰知道吗?” “刚从宁王府来。” “宁王答应去了吗?能不能拒绝?” 烛龙哼了一声,“皇帝旨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亲王,只有领旨谢恩的份。” “能不能称病推辞呢?宁王之前不是——” “还是少操这份闲心吧——不对,差点忘了,乌小姐和世子已经私定终身。”烛龙道,“不能说是操闲心,那是你未来公公。” 如果眼下不是龙形,乌岚简直想对他大翻白眼。“神君平时阴阳怪气我都可以忍,现在不是挑事的时候,别逼我出手。” 烛龙冷笑了几声,片刻后,终于换了副语气道:“你说的没错,宁王可以称病不去,但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打算去。” “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 乌岚想了想,道:“睿王的计划你听到了,李勰应该也知道了,他应该回去阻止这件事。” “乌小姐错了。”烛龙道,“我们的世子也想看看,他爹为什么一反常态,凑这个热闹。” “……” 长安旧事(26-27) 26、 随烛龙一起观察睿王府人员在礼宾院的布防和设陷,不但有组织、有纪律,而且行动隐蔽、效率高,长安的妖风丝毫没有拖慢进度。眼见暮色下沉,城市即将迎来宵禁,鸿胪寺一干接待官员提前到达了现场。 “你也希望刺杀成功,对吗?”乌岚问。 “成不成功,跟我有什么关系。”烛龙立刻道。 “我问的是他。” 烛龙沉默。没过多久,同一个声线说出另一种语气的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太平静了。”乌岚道,“我试着站在你的立场想了想,回纥欺压大唐已久,你能充分理解睿王的行动,所以,你支持他。” 李勰没接话。 与此同时,乌岚确认,李勰已经能够随时掌握烛龙的龙形状态,他却一直没有告诉她。 “在沙女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我很后悔。我原本可以阻止一场屠杀,但我当时内心有偏向,默许了杀戮的发生。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件事,我试着合理化我的行为,假如我只是普通人,看的是一场蚂蚁争斗,我会在意某一方的生存或死亡吗?我不会,所以我应该对这个时代的战争置之不理,就像烛龙说的,它与我无关。”乌岚缓缓道。“可我看的不是蚂蚁争斗,我不能做这种类比,我看的是弱势的人类被强大的野兽分食,我看的是我的同类,我拥有应龙神力,可我不是应龙。” “你准备阻止睿王的行动。”李勰沉声道。 “睿王的计划再缜密周全,回纥人不是鱼肉,不会任人宰割。只要是打斗,双方势必都有损伤。”乌岚道,“我听鸿胪寺少卿说起这次接待议程,有安排双方和谈,划定地界、臣属关系。如果和谈前出现意外,只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战争,到那个时候,就不只是一场夜宴的死亡了。” “我想问乌小姐一个问题。” “嗯。” “你现在看蚂蚁争斗,会不会为蚂蚁战死而难过?” 乌岚心神一震,好半天没想到说什么。 “即使你意识到生命可贵,你也只会心疼人类的生命,因为你的自我认同是人类,这是你的立场。”李勰道,“请原谅,我有我的立场。我对回纥人能做到的最大仁慈,就是不使用烛龙神力,偏帮睿王。” 二人在礼宾院上空谈话之际,下方有人报睿王到,没过多久,宁王也到了。 光看两位亲王的车驾和随从,就能看出巨大的地位差别。比起睿王的神气和傲然,宁王显得格外低调谦恭,尽管他来的时候,天色已擦黑,应龙给了乌岚极佳的视力,使她得以看清李勰的父亲究竟何种模样。 客观来说,宁王和李勰长得不太像,和太昌公主倒十分相像。大概因为常年深居简出,他的姿态不如睿王那样霸气从容,和其他人打交道时,看上去还有些腼腆。 接待使者的大厅新装饰过,睿王坐主位,宁王次之,各级官员按品级依次排座。 人一多,少不了寒暄问好,睿王几度和宁王搭话,看着热情,实际毫不掩饰轻蔑。 宁王对此反应良好,一直好脾气地微笑接话。 “睿王有点太欺负人了。”乌岚脱口道。话说完,想起他们刚刚还有龃龉,有些尴尬,又庆幸这会儿是龙形。 “他习惯了。” 乌岚想问他指的是谁,转念一想,指谁都合理,遂没再问。 “乌小姐怎么看睿王?”李勰问。 厅内这时开始上灯,因是皇家专用宴客厅,又临近新年,上灯后,底下情景精致得像乌岚看过的夜宴图。她盯着睿王看了半晌,道:“很有胆识,不太沉稳,情绪太流于表面。” 李勰默了默,“你觉得他适合掌权吗?” “下午我在他府上看他召集臣僚议事,他是那种会听下属意见的将领,底下人也服他,也许他适合掌兵权。” “适合掌兵权,其他呢?” “其他我不懂。” 在这样紧张的关口,李勰居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趁此机会,乌岚道:“我有我的局限,对于我不懂的事,我会尽力选择尊重——我指的不是睿王。” 李勰不语。 眼见天色 |